段从天生就是那种会在人群中发光的人,而每个认识段从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发小,有个最好最重要的朋友,是那个除了名字平平无奇的言惊蛰。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只有韩野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 “我知道。”段从的反应比韩野预想中还要平淡,像在讨论某个没什么交集的路人,“过年回去见到了。” “啊。”韩野很吃惊,“那你们,没聊聊?” “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聊……”段从一句话还没说完,落地窗外传来几声小小的惊呼,将他与韩野的注意力一齐引了过去。 是个骑着电动车的人摔倒了,估计是撞了南馆门前的台阶,连人带车摔得人仰马翻,车轱辘还歪在地上转圈,车上的一男一女就嚷嚷着吵起来。 主要是坐在后座的女人在嚷,她爬起来就十分气愤地推搡着开车的男人,骂他怎么回事会不会骑车,嗓门儿高得段从在二楼都能听见。 被骂的男人倒是脾气很好,先是想帮女人拍拍身上蹭到的雪水,被推开就转身去扶车,估计摔倒的时候崴着脚了,步伐一瘸一拐,扶完车才注意到自己的外套被划破了一道大口子,忙面红耳赤地低着头整理。 “哎,看不得这种窘迫的画面,”韩野瞄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都是老爷们儿,容易替他尴尬。” 调侃完,他发现段从仍侧着脸盯着楼下看,又跟着望回去。 “我操,”韩野猛地往前一倾身,使劲冲那狼狈的男人眯了眯眼,“这南馆他妈地邪了吧,说曹操曹操到,你俩这都能碰上?” 第 4 章 段从没说话,只沉默地盯着楼下,目光深沉得看不出丝毫情绪,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那个女人叫嚷了很久,一张脸胀得通红,她是真的很生气。 这种情况生气完全可以理解,虽然不知道她和言惊蛰是什么关系,但坐着电动车好端端摔了个狗啃屎,还是摔在挺高档的餐厅门前,被那么多人看着,换谁都高兴不起来。 不过一般人就算心里憋火,这会儿顶多嚷两声就算了,第一反应都是赶紧扶起车离开,闹得越大声只会越尴尬。 可这个女人却呈现出了一种不依不饶的架势。 言惊蛰想让她上车,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破口大骂;伸手拉她就往后躲,只扯着自己的袖口和包带,让言惊蛰“看”。 “你自己看看怎么办!别说没用的!我新买的衣服,你得赔我!” “什么回去再商量?!现在就赔!快点,掏手机转账!” 言惊蛰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闹得红头胀脸,一直低声解释着什么,一手挡着自己擦破的旧外套,另一只手还要歪歪斜斜地撑着车,像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韩野望着这乱七八糟的一幕,一张帅脸逐渐拧成了酱菜,都快看不下去了。 看见南馆的大堂经理带着安保出去劝架,他才吐了口气,“哎”一声靠回沙发里。 “这是言惊蛰老婆?”他奇怪地问段从,“不说离婚了吗?” 段从也收回视线,端起杯子喝水,耷拉着眼皮表示不清楚。 “毕业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跟个面瓜似的。”韩野忍不住又朝下看,“这么点儿事吵吵半天……他连赔衣服的钱拿不出来?” 段从想起那天看见的言树苗,想起他那不合身的旧棉服和旧棉鞋,“嗯”一声:“可能吧。” 韩野看着他漠然的模样,皱了皱眉毛。 大厅经理也协调不了发生在家门口的事故,女人的叫嚣越来越激昂,渐渐有了撒泼的趋势。 “你要不下去看看?”韩野突然问。 段从将杯子放回桌上,抬起眼皮跟他对视。 “不说别的,起码也是老同学。我都看不下去了。”韩野说。 “吃你的饭。”段从的语气跟他的态度一样,毫无起伏。 韩野突然出现在面前时,言惊蛰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今天是他去姐夫的房屋中介所上班的第三天,基本工资并不高,胜在姐夫帮着解决了大半租房的问题,并且划给他一小块区域,每从那片区域里做成一单租房的生意,就有额外的提成拿。 女人是他带着去看房的第一位客人,言惊蛰无比地想做好,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已经把姿态放到了最低,极力地想要解释,可女人什么都不听,只火冒三丈地喊他赔钱,开口就要两千。 刨掉留给言瘸子的钱、租房费,与言树苗最基本的生活费,言惊蛰现在浑身上下凑不到四位数。 他无比窘迫地攥着手机,就像攥着自己最后一分脸面,望着女人不断开合的嘴巴,突然有些恍惚。 自己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 “你装什么愣啊?!”女人见他不说话了,火气又上来三分,伸手就想再推言惊蛰一下,“房子我不看了,你赶紧把衣服钱赔我!医药费我都没问你要,你还想……” 她的话没能说完,韩野不知道从哪高高大大地斜挡过来,虽然绷着张臭脸,但很有分寸地拦住了女人。 “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他向女人稍稍点头示意,“需要赔多少钱,我先帮他转给你。” 言惊蛰一愣,隐约觉得这人面熟,一时间没想起来,只顾着慌忙想去拦:“不用不用。”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韩野微微绞着眉毛回头盯他,只用一句话就把言惊蛰定在原地:“我和段从正好在楼上吃饭。” 言惊蛰擦破的手掌,随着段从的名字微微一抽,这才认出韩野来。 他随即下意识埋下头,像个做了错事被抓到的狼狈小孩,意识到整件事也许都被段从看在眼里,就感到头皮发麻,掌心一遍遍在外套的破口上搓来搓去。 韩野三下五除二打发了吵嚷的女人,让大堂经理将她请走,只想迅速从这不体面的氛围里抽身。 再转身看到言惊蛰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他从大学时就对段从这个“好朋友”百般看不上的心情,一瞬间全涌了出来。 “怎么弄成这样。”韩野颇有些无奈地问他。 “没什么。”言惊蛰先感谢他帮自己解围,然后将声音放得更低,“钱,等下个月我再还你行吗?好久不见了,刚才一下子我都没认出来,但我还有你的微信,等发了工资我就……” “随便你。”韩野不耐烦地打断他。 言惊蛰知道他没恶意,这人脾气就这样,刚认识他时就习惯了。 他向韩野感激地笑笑,将电动车推向路边。 “你还能骑?”韩野看他明显还有点跛的步子,忍不住又问,“要不然上去一块儿吃点,过会儿给你打个车。” “不用。”言惊蛰慌忙摇摇头,“我没事。” 韩野看他这巴不得想赶紧逃走的架势,想想也确实没必要多管,就转身准备回餐厅。 “韩野。”刚一扭头,言惊蛰又在身后张嘴喊他,“是段从让你下来帮我的吗?” 韩野跟言惊蛰对视两秒钟,望着他眼神里微妙的期待,不由在心底“啧”了一声。 “不是。”他给出明明白白的回答。 “是我看不下去。你不用多想,虽然没什么关系也不联系了,但怎么说也是认识的人,捎带手帮一把。” 说完这些,他眉毛微微一抬,又补了句:“不是你选择去结婚的吗?” 言惊蛰扶着电动车怔怔地看他一会儿,眼底那一抹小小的期待,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他让自己扯一下嘴角,逃窜一样慌乱地骑上车,“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将电动车开到马路对面的拐角,在南馆从视野里彻底消失之前,言惊蛰偷偷捏住刹车,回头朝二楼的方向看过去。 距离将人影变得模糊,但段从的轮廓,言惊蛰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叠着腿靠在沙发里,胳膊往后搭在沙发靠背上,潇洒又俊挺,显得特别好看,脸都没朝窗外转一下。 快要回到中介所时,言惊蛰将车停下来,给那女人打了个电话。 好好的去看房闹成这样,人家肯定不愿意再找他做中介,但他还是想试试,万一能继续沟通,万一这一单做成,他就能多拿一份提成,能尽快把韩野的钱还回去。 他不想再欠任何人的人情,尤其是跟段从有关的。 电话意料之中没能打通,他又给对方发消息,一篇言辞恳切的小作文发过去,换来了一顿骂,之后就彻底把他拉黑了。 言惊蛰望着手机叹口气,闻着街旁饭店里飘出的香气,有些迷茫地停在原地。 手机里传来微信消息的提示音,他以为女人那边有了转机,忙举起来看。 发消息的是个陌生的头像,名字叫“野”,语气很直接:你要不买点药揉揉脚啊? 言惊蛰反应一下,猜到这人是韩野。 他以前没有备注的习惯,反正段从的朋友也不会私下里跟他有交集,加过就各自在列表里躺着。 言惊蛰想到被他们看到的画面,依然觉得很不自在,但也从心底感激韩野,认真地给她回了句“谢谢”。 韩野那边不说话了。 言惊蛰等了会儿,刚准备收起手机继续骑车,聊天框里又弹出一条消息。 韩野:你以后都在这边了?现在住哪? 第 5 章 大多数人对于“住哪”的概念,基本就是“家”。 可对于言惊蛰来说,这是个他从小到大都难以回答的问题。 小时候的言惊蛰不会说话。 言惊蛰的奶奶说他出生在惊蛰那天,落地时正好天上滚一道响雷,把言惊蛰吓着了,哭都不会哭,被护士抠了半天嘴,才发出细弱的呼吸。 也不知他是被惊雷吓傻了,还是缺氧影响了脑子,童年的言惊蛰木木讷讷,五岁多才慢慢地开口说话,还跟谁都亲不起来。 当时他们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孩,生下言惊蛰后,妈妈又怀了一胎。 不上不下的小孩儿最不容易招疼,更别说言惊蛰这样不讨喜的性格。 家里的条件不足以支撑这么多张吃饭的嘴,所以言瘸子来商量想认个孩子时,除了言惊蛰的亲妈掉了两串眼泪,全家人都没显得有多不舍。 言惊蛰似懂非懂,大人们让他管言瘸子喊“爸”,告诉他现在住的地方不再是他的家,没事儿别再回来,他就把这些记下照做。 言瘸子用五百块钱,就断掉了言惊蛰跟原生家庭那一点稀薄的亲情。 生活在自己家还是言瘸子家,对于言惊蛰来说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一日三餐该吃还是吃,学该上还要上,新学校里的同学照样嫌他脏,街道上其他小孩也同样不和他玩。 换个住的地方,区别只是多了个需要照顾的傻妈,每天再多挨几顿打。 言瘸子打人是不分缘由的,有时候上一秒还好好吃着饭,下一秒言惊蛰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上。他不能躲,如果想躲,就会更加激起言瘸子的怒火,还要再挨两脚。
59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