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回过神,朝周憬琛摇头,“没有。”然后又把自己的手从周憬琛手里抽出来,说了声没,“不用涂药,没事。” 他今天总是走神,大概从早上起来的一切都在失控,连周憬琛都发生了奇怪又不清不楚的微妙改变,因此连带着他的意志力和专注力都在这种环境里不断脱轨。 重新回到饭桌,苏淮仍旧喝着那碗没喝完的汤,这样微冷的天气很适合喝热汤,胃里的温暖向身体里延伸,抵挡了空气里的冷意。 周憬琛重逢时带着价值七位数手表的那只手,此刻手腕空荡荡,正优雅地拿着一只虾,手指灵巧,很有观赏性地剥去它的外壳,然后放到苏淮面前的餐碟上。 “谢谢,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剥。” “你剥得没我好。”周憬琛略过苏淮语气里的客套疏离,挑了下眉,感到骄傲似的驳回苏淮不想麻烦他的请求。 苏淮放下汤碟,也三下两下剥了一只虾,虾线剔除得很干净,剥出来粉色的肉干净漂亮,二话不说也扔进了周憬琛的餐碟前。 他看着周憬琛没说话,但表情和眼睛都很明显地带着轻微怨气质问周憬琛——哪里剥得没你好。 周憬琛差点忘了,苏淮骨子里很要强,在某些方面有着很奇怪的胜负欲,他会和周憬琛比谁能把阳春面里散乱的葱花更快挑完,会比谁在河边扔出的石头更远、冬天堆的雪人更漂亮,也会抓着周憬琛的手指,一跟一跟地细看,看谁的螺纹更多。 周憬琛因为回忆,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他吃了苏淮给他剥的那只虾,肉质鲜嫩弹滑,很好吃。他像从前挑葱花趁苏淮不注意暂停几秒、扔石头微微收力那样,哄苏淮开心,“好吧,你现在进步好多。” “现在和我剥得一样好。” 他注意到苏淮很轻地撇了下嘴,是有些可爱幼稚的不太服气的表情,似乎是不满意他说“和我一样好”,而不是“比我更好”。 周憬琛能理解苏淮每一个微表情所表露的意思,也知道怎样说让他更开心,他在收敛自己。要是现在这么轻易地就变回从前那个周憬琛,太轻率和冒险。要是苏淮昨晚跟说的那些醉话是自己会错了意,那他就会变成在同一个人身上葬送两次真心的、无可救药的蠢货。 但其实他收敛得不够好,而苏淮的精神总是不够专心的四处游走,自我防范让他对周憬琛的每个行为都抱着复杂的怀疑,所以有一种极端谨慎激发出的迟钝。 吃完饭,苏淮站起来,利落地收拾起桌上的垃圾,又叠垒起碗筷,准备到厨房去洗碗。 周憬琛挡在他身侧,准备制止他的动作,“我来吧。” “不用,还是我来。”他知道周憬琛大概是在担心自己的手,于是朝他摊开掌心,向他证明,“我的手没事。” 周憬琛没再说什么,收回按住苏淮手腕的手,默默看他进了厨房。 温水淋在苏淮手上时,苏淮目光偷偷看向外面还安静坐在餐桌边的周憬琛,他觉得,周憬琛今天格外危险,比从前那个带着压迫感、喜怒无常、眼神淡漠嘲弄的周憬琛更危险。 而他今天一次次地跟周憬琛说不用,不过是在用拒绝和冷漠的外壳来掩饰自己动摇不安的心。他想周憬琛到底在玩什么温情怀旧游戏,是觉得单纯的报复不够大快人心,以牙还牙地先引人沦陷再一脚踢开更痛快畅意吗? 他犹豫、怀疑,最后自认为清醒冷静地对今天的一切进行判定——只是一个被甜蜜糖果装饰的陷阱,周憬琛所带来的一切柔和假象是糖果之上诱人走进的诱饵。
第79章 是个接吻的好时刻 洗完碗,苏淮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向周憬琛问起自己消失的手机和电脑,他走向坐在沙发上无聊调换着电视的周憬琛,以一个站着、看起来居高临下很有气势的姿态问他,“你把我的手机和电脑放哪了?” “不让我出门也就算了,我可以忍受,但是没收我的电脑手机实在是有些过分,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没有手机和电脑在身边,意味着他无法接收外界的消息,也没法儿立刻知道手上好几个重要项目的实时进度,他不安且焦虑,有些破罐子破摔地、用毫不克制的生气语气对着自己的甲方,“周憬琛,别逼我。” 其实逼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去报警吗?还是用什么以卵击石的办法去惩罚周憬琛?都不太可能。所以一说出这话就感到轻微的后悔和无地自容,他在周憬琛面前,还保留着从前的语言习惯,一句“别逼我”能让周憬琛做出很多妥协,他总是很顾及很在乎苏淮的情绪。 而现在,这话不过是苏淮自欺欺人的虚张声势。 现实也的确如此,周憬琛没有复制从前的退让态度,以一种柔和但不允许反抗的语气道,“你今天好好休息不行吗?把时间完完全全交给我。” 苏淮紧紧抿着唇,即便一言不发,周憬琛也看出了他表情里所表达的抗拒和不情愿。是一天的时间和电脑里的工作在苏淮那里就是金贵,还是他周憬琛在苏淮心里就是如此不值得、不重要,所以不肯牺牲任何一点东西来让步。 周憬琛又开始钻牛角尖,像早晨被苏淮轻飘飘一句话弄得暴雷一样,心里又开始涌出许多委屈不甘,最后变成一团有些失控、忍不住去灼人的愤怒。 牙齿上下紧咬,腮紧了又紧。周憬琛看着眼前苏淮有些倔和冷的表情,又想到苏淮昨晚流不完的,像碎玻璃似的滚进心脏的刺人眼泪,目光由骇人的阴郁逐渐变得冷静下来。 他想,别再因为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或者几句话让情绪失控,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扯得更远了,于是思考了一下,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保证,只是一下午而已,明天你就能重新和外界沟通,处理工作。” “'再说,你应该相信你的领导能力,那些工作都被你安排得井井有条,你睡觉的整个上午到现在为止,没有人找你。” 说完这些,他忽然垂下头,可爱的发旋暴露在苏淮眼底,柔软的头发随着动作在空气里翘起来,“我只是想让你,全身心地陪我一会儿,陪我看场电影而已。” 他的声音有些可怜,不复往些时日的强硬和专制,像是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儿可怜巴巴地诉说着自己简单纯粹的愿望。 苏淮愣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周憬琛不是那个乖乖站在陷阱上诱惑他的诱饵,而是一张会观察恰当时机、然后天衣无缝地捕过来的猎网。他完完全全被这张网压住了,理智不断试图解救他,拉扯着他逃脱这片禁锢,但是都失败了。 他只是想和自己一起看个电影而已,只是放弃一下午的工作而已,这样容易满足他的请求为什么不答应? 天平上的理智和警惕早就不翼而飞,朝着当下内心最直白的情感那一端放肆倾斜。 苏淮伸出手,忍不住碰了碰周憬琛头上那几缕很不听话翘起来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什么电影?” 午后两点的沉倦时光,房间窗帘紧闭,只余投影仪在墙壁上闪烁的光影。 苏淮和周憬琛卧在懒人沙发里,手里抱着从前最喜欢吃的大袋黄色包装原味薯片,脚边还放着度数很低的果味气泡鸡尾酒。 像是从十八岁旧时光里偷出来的画面,夹杂着暧昧和亲昵,被重新复刻在二十多岁、物是人非的画面板上。 墙壁上播放的是周憬琛精心挑选的电影,一个俗套但画面足够清新浪漫的爱情影片。十八九岁、青春漂亮的主人公们随便在大屏幕上做出什么表情,羞涩的、不安的、逃避的、期待的,都有着那个年纪正当好的鲜活可爱,脸上流淌着被夏天浸染的鲜亮色彩。 起初是小心翼翼的暗恋,一颗炙热真诚的心慢慢靠近另外一个冰冷迟钝的,一个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慢慢靠近,一个动心而不自知地犹豫挣扎。然后经由一个芝麻点儿大的误会,两人逐渐亲密的关系一朝回到原点,变得不冷不热,甚至渐行渐远。 上帝视角下的他们让人感到恼火和心焦,苏淮很久没有静下心来看剧情如此曲折饱满的电影,本来想着随便看看,却不知道怎么,逐渐看得认真起来。 两个年轻稚嫩的主人公在从前总是挨着肩膀一起走的那条绿茵道上,不回头地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各自走远时,苏淮抱着薯片袋的手都不自觉收紧了些,内心忍不住的吐槽,怎么都这么傻?明明很容易就能在一起的,只要一个放下骄傲不逃避,一个鼓起勇气再靠近一次。 他心里说着好傻好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年纪的自己和周憬琛,和电影里的那对相比,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里,他有些心虚,也有些无地自容,刚刚心里骂的那些话,好像都原封不动地送给了从前的自己。 眼睛从面前的幕布离开,落在地板上那瓶白桃口味的气泡鸡尾酒上,面无表情地拿起,仰头灌了几口。越喝越觉得有些渴,不禁怀疑起这类酒精饮料是否有存在的意义,不如饮料解渴,也没有喝酒那样来的过瘾。 咕噜咕噜又是几口,再喝时,被周憬琛半途拦截,拿走了那罐已经被沾染上苏淮手心温度的饮料。 他凑近苏淮时,暧昧黯淡的光线把他的眉眼描摹得过分温柔,亮晶晶的黑眼珠有种摄人心魄的漂亮,“别喝了,他们已经和好了。” 他好像轻易窥探到苏淮的内心活动,察觉到他无法看那些有些灰暗虐心的电影片段,于是在画面明亮、情节好转时,好意提醒他。 苏淮没有看到他们是如何解除误会的,只是看见他们终于重归于好,于是画面里开始出现每段青春爱情故事都会经历的牵手、拥抱,以及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吻。 在葱郁树荫下甜蜜的牵手,奔跑时都坚定地不放开,头发和衣角翻飞,风都被少年的横冲直撞撕裂开,他们像要拉着身边人跑到天涯海角似的在阳光和夏日里疯跑。也在孤独难过的时候紧紧拥抱,如同两只互相依偎的小动物,也像某种骨肉筑成的、紧紧契合牢不可分的榫卯结构。也在无人窥探的角落、光线斑驳的红绿灯路口,用一双含着期翼的目光做饵,粘稠温柔的夜色做引线,勾一个或隐秘或坦荡、温柔缠绵的吻。 这世界上的许多青春爱情,都具有普遍性,苏淮想。他看了一场两个多小时的乏味电影,在某些让人感到焦灼的情节嘲笑主角们矫情愚蠢,然后发自内心厌恶刚刚萌芽的青涩爱情里,曲折来得突然又狗血。又好像在两个小时里借了一双冷静的上帝眼,重新审视了自己和周憬琛这段乏味爱情故事里那个青涩执拗,也傻气矫情也迷茫绝望痛苦的自己。 片尾曲的女色温柔空灵,歌声柔软甜蜜地像是一条被蜜汁勾兑的河流,灌满这个密闭狭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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