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原褀靠着墙,一条腿半支在墙上,手指中夹了烟。 他们都没有说话,今天天色阴沉,楼道中的灯被关了,指尖那点儿明明灭灭的猩红便格外引人注意。 原褀半个身子都藏在暗处,尤知雾微敛着眉眼:“好久不见。” 那点儿猩红在黑暗中微微颤了一下,原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眼神晦涩难辨,嗓音发哑:“你还好吗?” 尤知雾低头看着地上昂贵的波斯地毯,轻笑一声:“挺好的,吃好喝好睡得好。” 原褀不相信他的话,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更加凶戾:“我不信,尤晟云后来没有再欺负你么?”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尤知雾一双水眸都弯了起来:“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问?” 原褀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根过半的香烟都被他死死攥进手心,他像是感受不到痛意,他深色的眼瞳在黑暗里愈加痛苦与悔恨:“我当时……知雾……” “嘘——”尤知雾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原褀顿住了,依旧紧紧盯着尤知雾,仿佛只要一眨眼,尤知雾就会消失不见般。 尤知雾微笑着:“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但是,学长,你看,我已经很快就要脱离苦海,嫁给你哥哥了,你不要阻拦我,好不好?就当我求求你。” 像是要表衷心,原褀急急地说:“我也可以,知雾,你嫁给我也一样的,我现在……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说着说着,倒像是说服了自己,“知雾,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比起激动的原褀,尤知雾倒是十分冷静,但是脸上的笑却渐渐消失了,他静静地看着原褀,目光清淡,无情无绪。 在这样的注视下,原褀也终于冷静下来了,他喃喃自语:“我没有机会了,是吗?” “可是大哥不会喜欢你的,他心里除了工作,什么都是次要。”原褀道,他声音很低,愧疚又卑微,“知雾,你信我,你和大哥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尤知雾扯扯嘴角:“不,我不需要他喜欢我,我只是要借他脱离尤家,这就够了。” 原褀还想说些什么,尤知雾已经不想再听了,他说:“我上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只是尤知雾,你未来的大嫂,如果你能够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就请不要阻止我。”说完,他略过原褀,径直离开。 “知雾……”原褀想阻拦他,可看着尤知雾冷淡的神情,他又退却了。 尤知雾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下一个拐角处彻底消失,原褀脱力般靠在墙上,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痛苦又愧疚。 他不知道心中思索了什么,良久,他薄凉地笑笑,嘴里念叨两声“尤晟云”,狼一样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狠意。 餐桌上一片其乐融融,倒是原褀,突然说起:“好久没回家了,这次回来,我多待几天,大哥,你该不会嫌我烦吧?” 尤知雾看了他一眼,原褀只当自己不知道,神色不变。 原俞卿一边给原爷爷用公筷夹菜,一边说:“你回来就回来,这里也是你的家,说什么烦不烦的。” 原褀眼睛微弯:“那就好。”他继续吃饭。 从发现原褀就是原俞卿的弟弟以后,尤知雾就猜到了,原褀必定不会轻易死心。 他对此并不意外,这摊浑水越发浑浊他就越兴奋。 尤知雾意味不明地笑笑,心中反倒是升起了一抹期待,他想看看,接下来的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但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叫原褀坏了自己的事。 原爷爷也欣慰起来:“你呀,终于知道归家了。” 一旁的陈姨倒是有些不自在,原褀从小就不是在原家长大的,偶尔过来一次,挑剔得很,总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不过主人家的事情,她也不好置喙,只能在心里叫苦。 大概是白天见了原褀,到了晚上,尤知雾就又梦到了以往高中时期的事情。 那时尤晟云远比现在稚嫩,虽然在外人面前也是一副温柔好哥哥的模样,可更多时候,是对尤知雾的恶意。 尤知雾才高一,尤晟云已经高三了,学校里谁也不知道,高三那个永远风光霁月的校园风云人物,会和高一刚入学的、毫不起眼的吊车尾是兄弟俩。 那时候,尤晟云多耀眼啊,无数迷弟迷妹争着抢着崇拜尤晟云,尤晟云看不惯的人,自然有他们来“教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尤晟云会对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心怀恶意,可这并不影响他们给尤知雾下绊子。 尤晟云只要轻飘飘一个眼神,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开口,尤知雾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那似乎是一个极其寒冷的冬天,外面的雪花一层又一层,铺满了整个大地,银装素裹的世界,铃声一响,学生们就像被放飞的鸟儿,快乐地扑腾着翅膀跑出校园。 而尤知雾衣裳单薄,冬季校服被扒落在地,任人踩踏了无数黑色肮脏的脚印,狭小的厕所隔间里,尤晟云带着他的两个小跟班,把他堵在里面,进退不得。 最喜欢讨好尤晟云的一名男生笑嘻嘻,手指用力地扯住尤知雾的头发:“道歉怎么够,你甩的水,当然要你去舔干净啊。” 另一名男生搭腔:“死娘娘腔,磨磨唧唧的,动作快点,耽误了我们晟云的时间,你赔得起吗?”
第二十三章 没有“我们” 尤晟云的高档运动鞋上,沾了两颗水珠,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什么。可其实就连那两颗水珠,都和尤知雾没有半分关系。 但那并不重要,没有人会关心,那到底是怎么来的,当一个人看不惯另一个人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误的。 尤晟云并不做声,他只是散漫地抱胸而立,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两个小跟班的所作所为是很满意的。 果然,他的默认给了两个跟班更多的勇气,其中一个眼珠子一转,瞥到了一旁用来打扫卫生的水桶。 他坏笑一声:“你不想舔也行,那我们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说着,他转身出了隔间,很快,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就传进了隔间里三人的耳中。 尤晟云嘴角微勾,得意地俯视着尤知雾。 尤知雾也猜到了什么,本就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色,更加呈现出一股灰败的状态,纤细骨感的躯体,几乎肉眼可见地在发着抖。 见到他这样害怕,尤晟云更加高兴,他是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人物,生活顺遂,唯有这个小杂种,始终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哗——”一整桶冰冷刺骨的水从天而降。 尤知雾也被一脚踹翻在地,他衣服全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紧肌肤,一瞬间,所有的鸡皮疙瘩都暴起,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他苍白的脸,他瑟缩在角落,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见此,尤晟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蹲下身,假惺惺地说:“哎呀,同学,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弄得一身都脏兮兮的,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他捂着嘴笑,眉眼弯弯,眼中的恶意却倾巢而出,明晃晃地,落在尤知雾身上。 尤知雾发着抖,青灰的唇也在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见此,尤晟云终于满意了,他站起来,笑着说:“我们走吧,看这位同学这副狼狈的样子,多可怜,我们还是赶紧走,别伤了人家幼小的自尊心。” 他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留下尤知雾一个人在冰冷潮湿的厕所隔间,兀自发着颤。 那一天,尤知雾本就有些感冒,经过这么一遭,彻底失了力气,他几次想起身,却都失败了,他只能趴在地上,绝望地看着夜色降临,温度低得可怕,他微睁着眼,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但他没有等来死神,而是等到了一个当时于他而言,堪称为救赎的声音。 “你还好吗?” 少年时的原褀,远不是现在这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他是阴鸷的,也是沉默寡言的,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并不美好,对当时的尤知雾来说,却永生难忘。 尤知雾猛地睁开眼睛,在黑暗里死死盯着天花板,原本清澈的眸子布满血丝,被子中的手脚冰凉一片。 呼吸被一再放轻,孱弱的少年动弹不得,看上去明明已经醒了,可却依旧陷在过往的梦魇中。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楼下偶尔传来佣人们的脚步声,尤知雾才如梦初醒般,渐渐回了神。 那些苦痛的经历,看似已经全都成了过去,尤晟云也不会幼稚地再对他进行那些校园霸凌,装得比以前更加像个人样了,可尤知雾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永远也过不去。 他进了浴室,花洒喷出的水很烫很烫,烫得他瓷白的肌肤都红了,可他还是像冷极了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 他发着抖,几年前的那股冷意,此刻还如蛆附骨地跟随着他,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脑海,进入他的梦境。 直到浑身的皮肤都泛起了可怕的红,尤知雾才渐渐停了下来,他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不论他和从前比起,变化有多大,他始终都觉得,自己还是被扔弃在厕所隔间里,那个脏兮兮的小孩。 他做不到不去在意,反而一次又一次回想,每记起一次,心中的恨意便铺天盖地地仿佛要将渺小的他淹没。 脖子上的痕迹还剩下浅浅一层,不凑近看,是看不出来的,尤知雾没有再往上涂遮瑕膏,本来是没有用的东西,可原褀回来了,这痕迹就有了可用之处。 他穿了一件领子稍高的长袖,外面套了一件薄卫衣,青春俏丽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得心生欢喜。 只是还不等他出门,就已经有人来敲他的门了。 尤知雾收拾床铺的手顿了一下,本不想搭理,可外面的人不死心地一直敲门,尤知雾怕被别人注意到,只能过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外面站着的正是原褀。 原褀看他一副早早起床洗过澡的模样,惊讶道:“起这么早?” 尤知雾眉头微皱:“有什么事吗?” 原褀往身后看了看,意有所指:“你确定要站在门口说吗?” 他们住在二楼,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佣人经过,一大清早,天都还没光亮,小叔子就一副土匪模样挡在自家大哥未婚妻的门口,不管是被谁看到,尤知雾都有口说不清了。 尤知雾转身,自顾自回去继续铺床。 原褀闪身进来,反手便锁上了门。 房间里开了明亮的灯,原褀看了一眼正在做自家事的尤知雾,走过去把灯关上了。 整个房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尤知雾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直起身,借着窗外的一点儿微光去看原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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