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慢的脚步渐渐靠近了。 李玫瑰从漆黑中走来,手臂搭着厚毛毯,低头睨向小少爷,神情糅杂了无奈和柔情,为那颀长的小孩子身板披上毛毯。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老板回来要心疼的。” 陆莱恩仰着倔强的脸蛋,眼眶泛着红血丝,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气息:“佩佩不记得我了。” 李玫瑰跟弟弟的性格截然不同,本就不擅安慰,抬手揉向那毛绒绒的头顶,只将当年的事平淡告知:“不是不记得。” “……是认不出。” 那些往事也不能怪谁。 当时的陆莱恩经历了严重的低原反应,本就矜贵的少年身子,堪比死去活来了一回,对于两个宠爱孩子的父亲而言,又怎不是钻心地生疼。 生病的后劲儿太大,为了让莱恩情绪稳定下来,陆家上下起初对薛霈小朋友的闭口不谈。 两个爸爸知道小孩之间关系好。 所以陆氏集团创立的慈善基金会,设立了新的下属分会,位于丹县,做到了尽最大能力地帮助薛霈和奶奶。 只是……如今看来基金会出了点问题。 但当时,他们得到的信息都是薛霈和奶奶一切安好,而生活在国外的陆莱恩,被方方面面的新事物充斥着,也就每隔半年,跟远在国内的薛霈保持着纸质信件的联系。 信件的内容都是中文。 陆莱恩说着地道的伦敦腔,家里从小没忽略过中文教育,因此国语对话是基本没有障碍的。 但那些信件的内容偶尔要靠翻译才能理解。 尤其是信里,时不时夹杂着少数民族的文字,尽管每回的陆莱恩都努力阅读,仍是有着实在看不懂的内容。 半年一封的信,在小少爷丰富多姿的生活中,占比好像很少很少,但他也有在认真对待。 比如上个月迟到了的信件。 陆莱恩跑了几回邮局,不停联系投送人员,确认信件出了问题,即便临近回国,也没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可如今。 陆莱恩眼眶发红,傲气的小表情几近要破碎,咬着腮帮子说道:“我的身边有来自全世界的同学,但妹妹半年只能等我的一封信。” 李玫瑰听着心软:“可您从来没有不认真回信。” “那不一样。” 陆莱恩完全不给自己找开脱,像是看不到答案,英气的小脸蛋布满了水雾,“佩佩随身带着小发卡。” “佩佩不会忘记我的。” “可为什么看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几乎压抑着小狮子咆哮的本能。 李玫瑰多少有些语无伦次,两个老板都在忙活这件事,惯会带娃的弟弟也不在,她只能凭着自己的性子解释说:“小少爷不该这么想的。” “更何况还因为去了丹县生过重病。” “宅子里没人敢多提,演技学院拍的零星两张照片也藏起来了,怕的就是小少爷对这位小朋友太执着。” 说着说着。 李玫瑰也疲倦地蹲下身,心中藏着太多来自两位老板那儿的信息,却无法抛给眼前十岁出头的小孩。 她尚也有些鼻酸,安慰道:“现在找到小霈了,手续都交给我们大人操办,小少爷只需要陪他在酒店休息,醒来再一起好好吃顿早餐,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好吗?” 陆莱恩本该过了任性的年纪,当下如何都不听劝,像当初睡在小卧室的地板,如今也非要在门口过夜,怎么都不听劝:“我就睡在这里。” “哪里也不会再去了。” 记不得。 认不出。 这对于多年海外念书的陆莱恩而言,差别不大,可经过玫瑰阿姨告知,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那就是佩佩妹妹有可能生病了。 哪怕记得他,也未必认得出眼前的人就是他,或许在佩佩的记忆中,哥哥已经抛弃他了。 陆莱恩是个聪明的孩子,艰难地度过这一晚,脑海中却翻来覆去地念想着佩佩的每一晚,会有多难以入眠—— 才能闯进远在伦敦的他的梦里。 祈求他。 一定要回来找他。 天色初亮时,李玫瑰又来给小少爷添了一次薄被,清楚地听到了几声梦呓:“……是我不好。” “妹妹愿意原谅我吗?” 她忍不住地叹气,回想三年前,没人会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这一晚多少是有些折腾的,但天空逐渐晴好,从柔软床垫上醒来时,薛霈只觉光照充沛,身上暖烘烘的,像处于一段漫长的阴霾,即将走到出口了。 他醒来后好奇地环视周围。 这里不是福利院。 薛霈这般想着,门外轻轻地响了声,只一声,小耳朵敏锐地竖起来,却又听到像是犹豫的脚步。 以往会警惕的薛霈难得主动开口。 “早上好。” “……” 门外的小小少年好似受宠若惊,嗓音维持着沉稳,“早上好。” “佩佩昨晚睡得怎么样?” 薛霈的呼吸声很轻,双腿伏在床上,整个人泛着久违的轻盈感:“睡得很好。” 外边的陆莱恩礼貌道:“那我可以进去吗?” 薛霈眨了眨眼,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才应道:“可以。” 那门小心翼翼地开了。 陆莱恩端着餐盘,先侧身进来,小长腿勾回门,轻轻地合上后,连同飘香的早餐一起靠近:“我给佩佩带了早餐。” “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可以的话,每样都品尝一些,好吗?” 他边说着边走来薛霈身边,那些琳琅满目的中式早点,倒映在漂亮的瞳孔中,像盛开的繁花,不必摘下就能闻到芬香。 薛霈怔了很久,轻轻地弯起嘴角,说:“我吃过。” 土豆丝卷饼。 无糖芝麻糊。 …… 这些都是演技学院的早餐。 陆莱恩藏着小秘密,和玫瑰阿姨跑遍满城市的角落,采购早点,样样配全,在薛霈道出那三字后,远比他跟白人同学竞争奖学金有意义多了。 “那现在还喜欢吃吗?”陆莱恩问。 “喜欢。” 薛霈天真地翘着嘴角,眼中闪烁真诚,重重地重复了一句,“一直喜欢。” 说完这话的小朋友,在漫长的两年中,厌食、入睡困难……各种症状或重或轻,都折磨着这漂亮又体质孱弱的小身体。 哪怕如此。 他仍记得吃早饭前要洗漱、扎头发,再换衣服,最后去隔壁房间叫哥哥起床。 “哥哥会比我起得还早。” 薛霈弯着小眸子,安静地分享着,“他明明说要我叫他起床的,后来都变成他叫我起床了。” 陆莱恩瞧着薛霈用勺子吃赤豆小圆子,心中翻滚,出声裹着滚烫的气息:“他是坏蛋。” 薛霈的唇角沾着豆沙色泽,不高兴道:“你不能说哥哥的坏话。” “他就是坏蛋。” 陆莱恩又急红了眼,语气充斥着自责,“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佩佩过得不好,所以都是他的错。” “……” 或是太久没跟同龄人交谈了。 薛霈眨着眼睛,觉得眼前的小哥哥很奇怪,却没办法准确地反驳,语言换作动作,小食指伸往前去,轻轻地抵在那皱起的小眉心。 这个动作像掀起风浪的浪头,层层叠叠,引起更剧烈的反应。 陆莱恩握住那小手指,泛白且凉,轻声道歉:“对不起。” “莱恩回来了。” “佩佩真的认不出他了吗?” 阳光透过空隙照在脸颊上。 薛霈望着发光的小帅脸,偏了偏头,似是想到什么,把小手抽出来,摊开掌心,坚定地要拿到什么物件似的。 陆莱恩瞬间明了:“是不是在找小狐狸?” 薛霈似懂非懂地点头,将眼前的一切看得更真切,仿佛仅隔着一层雾,很快就能彻底驱散了迷惘。 可就在这时。 过往的一切涌上心头,没有了奶奶和叔叔,就连婶婶也不要他了,那些坏人为了基金会的钱,把他扔到好多家庭里。 薛霈的脸色从平静变成了顷刻要落下的骤雨。 “……” 这份变化落在陆莱恩眼里,眸中闪过慌张,接着,小绅士忘了礼仪,只顾着弥补三年来的空缺。 他在薛霈要滴落眼泪的瞬间,张手臂抱住对方,那么用力,仿佛要把漂亮的小朋友揉碎在身前。 “哥哥在的。” 陆莱恩鼻酸又眼涩,哄道,“有什么都跟我说,好吗?” 薛霈的脑袋又处于乱糟糟的状况了。 他如置梦境,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只知道抱着自己的人跟哥哥好像,是那个说要保护他的莱恩哥哥。 “他们……” 不过道出两个字。 长发的漂亮小朋友喘不上气,脸泛血色,委屈地伏在肩膀,颤着小嘴唇道,“他们骂佩佩。” “他们要把佩佩留下。” “这样就能有很多很多钱。” “他们还……不让佩佩写信找哥哥。” 字字句句。 尚且年幼的十岁小朋友听了去,心尖割出痕迹,陆莱恩的全身都在抖颤,再矜贵骄傲的脸庞也滑落眼泪。 “他们会付出代价。” 陆莱恩用力地合上眼,祈求着噩梦退散,更在那耳廓许下承诺,“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让佩佩受委屈……” “再给莱恩一次机会好不好?”
第十九章 两年前。 薛奶奶的病情迅速恶化,从未离开丹县土地的老人家,生出了转院到大城市的念头。 但基金分会的人出于私心进行了阻拦。 只因他们担心,来自顶级豪门陆家的资助资金会断裂,不再经过他们的手,这些年或多或少动过的账单,成为浮出水面的罪证。 他们活生生将薛奶奶的最佳治疗时间拖垮了。 在铁路工作的叔叔得知噩耗,在赶回丹县前发生了工作严重失误,造成不可挽回的意外,从此与薛霈天各一方。 至于薛霈。 他是可怜命苦的孩子,被基金会的人塞来塞去,生怕真相暴露,后来索性送到上千公里外的西海福利院。 酒店套房的私人会议室里。 瞿时念将这些资料递给崽崽,一贯温和地脸庞透着缺憾,成人的世界充斥着污秽,但他还是选择将这些展露在在自家崽崽面前。 作为未来陆氏集团的掌权人,稚气下藏着稳重,然而,当这些信息让十岁出头的小少爷知悉,呼吸起伏也难以控制。 英气的崽崽怔怔地接过资料,乌黑的眸子泛着红血丝,毕竟是小孩性子,掩盖不住的愤意,伴着疼惜,悉数落在那张奶气的脸蛋上。 瞿时念拥抱着自家崽崽,手掌抚着后背,语气糅杂担心:“佩佩有没有好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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