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贪图的是那一点震动,还是为了感受心跳,杨亚桐停下来看着他,看到了他眼里的哀伤和恳求,便继续说:“那就说话给你听吧。哦,不是听。” 窗外开始下雨,雨很大,砸在窗子上,也洒了几滴在他心里。 “冷么?”他用毯子紧紧包裹住凌游,当然也知道他回应不了自己,冷不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断定凌游需要自己的拥抱。想到这里,杨亚桐的心跳得稍微快了一点,心情也稍微快乐了一点。 在这个狂风骤雨的夜,凌游是旷野上的一棵草,自己的胸膛是他要紧紧抓住的土壤。 “床有点高,掉下来肯定摔得不轻,明天给你换一个矮一点的,或者干脆铺一层榻榻米,放个床垫就行了,安全。” “不过你可真行,住进来那天,我就客气一下,礼貌性地让你睡床我睡沙发,你还真睡了,就这么忍心让我天天窝在那儿,也不邀请我上床去睡,天气越来越冷了啊凌游。” “房间这么小,我都这样了,就快把自己洗洗干净送到你嘴边了,你居然不动手,以前是谁说对我有瘾的,你现在是要出家了么?” “算了,我宽容,原谅你,你是个病人,不能跟病人计较。但你要是好了还不请我去睡床,我就——唉,我也不能怎么着,到时候,你和我,该怎么继续还不知道呢。” “不抱怨了,看来你是真的听不见。那我给你讲个有趣的事吧。” “你喜欢吃的那个牌子的巧克力,我妈又买了两袋,我说上周买的还没吃,她说看到一个新闻,全球气候影响到可可豆的产量,这些年已经开始逐年下降,未来可能吃不到巧克力了。哈,你说她好不好笑。” “昨天,我拿了好几包到医院去分了分,PICU的小杨主任很喜欢,说他小时候在美国也常吃这个牌子,极力劝老师尝尝,可惜穆主任不喜欢吃甜的。” “查完房我们去手术,都已经换好衣服准备洗手了,小杨主任追过来说买了70%的黑巧,跑腿送来的,只有一点点甜,让老师一定要尝尝,老师那表情啊,真的是又气又好笑。后来,你猜怎么着,手术结束,穆主任给他打电话说都怪他,本来术后可以送回普通病房的,就因为他一个负责重症的跑到手术室,不吉利,术中出了问题,现在要送去PICU了。” “我问老师是不是真的有这种说法,他说也不是,这个孩子情况本就挺复杂的,他只是累了,结果又不理想,心情不好找个人怪罪一下,小杨主任当然也知道,认错道歉非常配合。” “悄悄告诉你,我刚开学那会儿挺喜欢他的,但现在看着他们俩相处的状态,突然就看懂了,好的爱情是相互成就的,不是一味的崇拜,那样会失去平衡。” 27楼的窗外,风雨还未停,以旁观者的眼看着这一幕,他们小心翼翼的拥抱是一出悲剧,同时也是一出喜剧。也不知道今晚这短暂的温存,会不会是明天的忧虑。 凌游的手慢慢松了力气,呼吸匀称,杨亚桐在睡着之前最后说了一句: “凌游,关于爱情,我终于学会了一点点,所以你和我,要不要再试试……” 杨亚桐早晨醒来,觉得胸闷,尝试撑起身子才发现,此时的场面有多荒唐,他趴在凌游身上,凌游已经醒了,但是没动,两个人都处在极度尴尬的状态。 手足无措,动或者不动或者如何动都为难。杨亚桐慢慢挪开身体,迅速抓着毯子跑进卫生间,凌游身上的遮蔽物被抢走,立刻侧过身找被子。 他在浴室里想起曾经的很多个早晨,他们这样醒来,玩“手动挡练车”游戏的情景,想笑,又心酸,他拧开花洒,水砸在地面的声音让他回忆起昨夜的雨。 水汽包裹着他,在这个模糊的空间里,他握住了自己。 从卫生间出来,杨亚桐看见了一只鸵鸟,以及床边垃圾桶里的纸巾。 拍了拍蒙住凌游的被子,他说:“看来你吃的药,不影响早晨升旗。” 凌游说:“也影响,一个人睡就没这事儿。” “你那是正常生理现象,怪不到我头上。” 凌游叹了口气:“没怪你,只是觉得没意义,很空虚。” 杨亚桐蹲下,伏在枕头旁边,伸手撩开挡住他眼睛的刘海,眼神里有钩子:“这个我懂,身体空了,心也就空了。”见凌游红着脸皱着眉躲开,他凑得更近,“我还能给你满上,要不要试试?” “你快迟到了。”凌游转身背对他。 只要自己往前走一小步,凌游就要后退。 一上午的兴奋和沮丧交织,他走神无数次,在病例分析会上罕见的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这种浑浑噩噩延续到了食堂。等餐时,杨亚桐突然拿出手机,翻看监控。监控记录保存48小时,他把时间点拖到昨天夜里,看他们静静入睡之后,自己翻了两个身就趴在了凌游身上,无意识地在人家身上摸过来蹭过去。 凌游醒了,试着推开,又放弃。他其实可以直接起床自己去睡沙发,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动,任由自己趴他在身上。 有那么一刻,他的唇无限接近自己的头顶,嘴唇偷偷碰了碰他的头发,很轻,很浅,转瞬即逝。 画面定格在这里,他们睡着了。 杨亚桐饭也不吃,摸着自己的头发丝儿低头傻笑。 坐在对面的李靖嫌弃道:“杨亚桐,想笑就直接笑出来,你这一脸娇羞,看着怪恶心的。” “滚!”
第五十章 本我自我超我8 时间久了,凌游和闻教授的沟通从电话改成了面谈,甫一见面,闻教授便感慨道:“小凌医生确实很帅,现在是生病了精神不好,表现出来的是失重了的美感。” 凌游疑惑:“失重了?是看着头晕的那种感觉?” “不,是即将坠毁的美感。” “闻老师,即将坠毁那会儿吓都吓死了,哪来的美感?”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你的长相,有一种让人破釜沉舟的震撼,美得让人绝望。” 凌游笑了笑:“曾经有人说,心理医生很会说好听的话,但我觉得跟哲学家比还差得远,哲学家讲话都很夸张,听不出褒贬,很高级。” “哈哈,跟你聊天太有意思了。”闻筝坐下,喝了两口咖啡,盯着凌游的眼睛问,“所以今天,你能把自己的故事说给我听了吗?” 凌游不知道从何说起,权衡片刻,他说:“我的发病,主因是一个埋着隐患的脑子,还有一段不成功的恋爱。” “哦,所以你的疾病,不完全属于精神病学的范畴?” “是精神病学的范畴,只是发病原因和幼年时的脑损伤有关,属于大脑发育有异常,表面上看起来正常,但我自己知道,我从小到大学习是吃力的,不能说智商低,因为逻辑、理解力和表达能力没问题,是阅读方面有些障碍,所以记忆力不好。” “智商绝对不会低啊,医学院都毕业了,怎么会智力有问题呢。” “也是连滚带爬才能毕业的,不提也罢。” “所以你现在是单身状态?” “算是吧。” “算是?” “我们正式分手过,不过现在,他和我住在一起,没有别的关系,也没有在谈情说爱,他很照顾我。” “所以你不知道,他现在和你在一起,是照顾病人,还是陪伴朋友?” 凌游怔了怔,是的,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点头承认:“对。其实我和他在一起,是个意外,说实话,我们是从身体关系开始的。其实从那一天起,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了发病的症状,只是我不知道,也没在意,后来和他相处,慢慢发现有不少矛盾。我的脾气也很差,我们吵架,甚至打架,累积到最后就分了手。后来我搞清楚自己的病情,又开始疑惑,我是真的爱上他,还是因为生病而对他产生情感需求。” 闻筝说:“弗洛伊德的精神三大部分,你应该也很熟,恕我直言,你们的开始,应该是本我,是纯粹的身体需求,我不知道你的爱人长什么样子,但你长相这么出众,想必他也绝不会差,这样两个人,只要稍微多看对方两眼,激情的火就烧起来了,我也年轻过,我的学生们,现在也都处在这样的年龄段,我很理解。但你也知道,爱情的长久一定是高于本我和自我的,现在,我觉得他在做一件超我的事,如果他没有对你有所求,那就是抛下了自己的需求去陪伴你,很不错,你们的关系正在朝着稳定的方向发展。” 天气渐冷,咖啡店里的暖风吹得很足,但凌游感觉不太舒服,有些闷,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却也闷在心里,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闻筝很敏锐,问:“你是不太舒服吗?” “有一点。”他说,“这也是我最大的困扰,我的心智和情绪波动都很大,有时候甚至会短暂的失聪,现在,真的没办法好好去爱一个人。” “这么看来,你们分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等你痊愈了,如果有机会,还能重新开始。” “应该重新开始吗?”凌游苦笑。 “小凌医生,你还那么年轻,年轻人是在希望中生存的,发生过的事、犯过的错、爱过的人都是回忆,只有老人才靠回忆活着,你该往前走了。” 又一次上班超过30小时,杨亚桐午饭后被导师赶回宿舍睡觉,这一觉他睡得不踏实,隐隐觉得有事会发生,比如急召上手术,比如临时要去门诊帮忙,又或者,凌游需要他。想着,还做了个跟他相关的梦,梦里他们亲昵如往常,就像从来没分开过一样。 他觉得自己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以前他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凌游很重,凌游的肌肉有安全感,可此时不太一样,压住他的那股力量越来越沉,他开始挣扎,直到急喘着气被李靖拍醒。 “哎杨亚桐,醒醒,做噩梦啊?” 他点点头,见外面已经天黑了,问:“几点了?” “九点多。” “我睡了这么久啊。” “是啊,给你带了份炒面,已经成冷面了。” “谢谢啊,我等会儿吃,睡得不舒服。” 他下床,随手拿过地上的健腹轮滚了几下,见李靖呆坐在阳台抽烟,问:“你今天很反常啊,出什么事了?” “妍妍提分手,我答应了。” “什么?!” 杨亚桐惊讶,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李靖和女朋友是高中同学,从大学起便分隔两地,长达六年的异地恋终究还是没得善终,他正在思考着怎么宽慰李靖,手机收到凌游消息。 精神一科凌游:在忙吗? 大师兄杨亚桐:没有。 精神一科凌游:下班了? 大师兄杨亚桐:下班了,哦,忘了跟你说,今晚上不回去了。 精神一科凌游: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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