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许昉应声,牵起贺祈准备转身离开。 一回头,却看见最该,也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贺祈皱眉看向不远处手捧着鲜花的女人,与他们对上视线,赵孟欣缓步站定到他们面前,眼眶带着点红。 许昉看着她的样子,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连续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却产生奇异的饱腹感,恶心,想吐。 贺祈盯着赵孟欣看了几秒钟,想绕开她带着许昉走,“哥哥,我们回家。” “好。” “等一下。”赵孟欣忙伸手拉住他。 许昉像是触电一般用力甩开她的手,呵斥道:“滚。”大概是反应过来这是哪里,许昉压低声音警告她:“滚,带着你的破花儿滚。” 赵孟欣先是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很快回过神来,僵硬地扯出一个难堪尴尬的笑容。她仍不忘维持着她固有的体面,带着一股施舍高傲,不容置喙的语气开口:“我来看看他,看完就走。” 许昉只觉得这些天所有的情绪都一并涌来,慌张,着急,悲痛,怨恨,他猛地伸出手拽起赵孟欣的手臂,用蛮力拖着她向外走。赵孟欣反应不及,手中的鲜花重重落在地上,贺祈害怕许昉一冲动伤着自己,急忙跟在他身后。 直到走出墓园,许昉才将她松开,赵孟欣没站稳,险些摔倒在地。贺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许昉,暴戾,凶狠,眼中熊熊燃烧的烈火似要将面前的人与满腔恨意一并烧成灰烬。 许昉重重喘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侧头看向贺祈,温声说:“回家等我。” 贺祈心知有些事必须要面对,也必须做个了结,于是他点头应好,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轻轻捏了一下许昉的手。 但他没走远,走到许昉看不见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他掏出手机,查看学校导师发过来的消息,这段时间太忙,几乎与外界完全失联,他简单回复了一句,便开始仔细阅读他拜托老师找来的资料。 “你没有资格来。”许昉开门见山,冷冷看着对面的人。 在拉扯的过程中,赵孟欣的头发被扯乱,她难得失态,却依旧冷静,只重复道:“我来看看他,看完就走。” 许昉死死攥着拳头,直直看着她。 赵孟欣被他看得不舒坦,嗤笑出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笑又像哭,“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啊?我跟他好歹夫妻一场,认识那么多年,还一起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儿子,是吧…我来看他,于情于理——” “赵孟欣。”许昉冷声打断她,一字一句,化作匕首,直直插入赵孟欣的心脏,“你配吗?” 赵孟欣神色一滞,这样尖锐的话语,来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她承受不住。 她终于撕下自己精致的皮囊,目眦欲裂,失控叫喊出声,“我不配?我有什么不配!?我嫁给他!我明明不想结婚可还是嫁给了他,我有什么不配?我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许昉!我生了你!我是你妈妈!你知道生孩子有多疼吗?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吗?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妈。 她居然还知道她是他妈妈。 许昉眼中的悲愤与怨恨悉数褪去,眼底浮现出嘲讽与讥笑。 赵孟欣被他这样盯着,良久,终于崩溃,“你凭什么这么怪我?我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我有什么错?我不想被婚姻被孩子束缚,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她像在极力辩解,“我就是想过得好一点……” 许昉平息下去的怒火再度被她这句话勾起,他怒吼道:“你还有脸说?你想过好的生活!我爸不想吗?我不想吗? 你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你为什么不说!!?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们结婚以后没有孩子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赵孟欣,这么多年,你总是觉得我和我爸拖累了你,想方设法把责任推到我和他身上。” “你一边享受他的好,一边又把他当作你追求自由的绊脚石,好啊,我爸坐牢了,没人对你好了,你终于可以拍拍屁股走了,现在他不在了,你假惺惺地来这里做什么?” “去过你的好日子啊。” 一连串的话语重重砸向赵孟欣,她冷静下来,不再歇斯底里地吼叫,也不再质问指责。 两人僵持了许久,赵孟欣回神迟钝地整理乱掉的头发,想要转身离开,许昉没让她如愿。 这就开始觉得痛苦了? 许昉拦住她,一字一顿,给面前这个随时可能会再次崩溃的可怜女人致命一击,“但凡在过去的任何一天,你回来,我都愿意叫你一声妈。” “我会让你看他,会让你送他最后一程。” “但你没有。”许昉哑着嗓子发问,“你不知道他在等你吗?” 赵孟欣缓缓抬头看许昉,倏地落下眼泪,毫无预兆。 “他在监狱的时候,以为你帮衬着我们,让我好好对你,你知不知道他在等你去看他?他在医院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意识都模糊不清了,还抓着我的手问我,妈妈呢?你知不知道他在等你去看他?” “他回到桂城,日日盯着墙上你们的结婚照看!你知不知道他在等你回来看他一眼!?” 许昉骤然增大音量,泪水夺眶而出,说到最后,他几乎发不出声音,哽咽着一个一个字往外吐。 “夫妻多年……是啊,你们在一起二十几年,他哪一天没在等你?” “你会不知道吗?” 赵孟欣弯腰捂住眼睛,不住地摇头,呜咽出声,“别说了……” “赵孟欣,你生了我,不养我,对我那么差。” “我不恨你,我懒得恨。” “你夜夜不回家,对孩子不管不顾,我爸也不恨你。 “他没舍得。” 许昉忽然伸手掐住赵孟欣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他的情绪已经濒临失控,开始一遍遍大声质问着面前的人。 “我给你打过多少个电话!!为什么不接?我在信息里面怎么说的?我说他活不了多久了,我说他想见你!想见你!你为什么不回来?就一眼,我求过你多少次,你为什么不肯回来……” “我不知道……”赵孟欣失神摇头,“我以为你骗我的,骗我回去,我不知道,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病了呢?我以为你骗我……” 她开始词不达意地道歉,不知道是在说这件事,还是说他们过去的许多年,“对不起啊,昉昉,对不起啊……” 二十四年,她叫出昉昉这两个字,竟然花了二十四年。 许昉不知道她现在在哭什么,是在哭她没好好对许朝荣,还是在哭,她没做个好妈妈。 或许都有,但是不重要了,他永远不会原谅她,至于许朝荣,大概从来没怪过她。 现在许昉只希望,她不要来打扰许朝荣最后的安宁。 “你离开桂城,别再回来。”许昉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漠然看着面前的人,“不许再来这里,我不想见你,爸爸也不想。” 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别再相遇了。
第六十八章 (我的) “哥哥?”贺祈看资料看得眼花,抬眼就看见许昉失魂落魄地走来,就他一个人,贺祈忙上前牵起他的手,“哥哥,你怎么样了?” 许昉的表情很呆滞,手也很冰,贺祈握上的那一刻,他像是冷极打了一个哆嗦,唇瓣止不住颤抖,然后将红肿的眼睛重重闭上。 “哥哥,我在。“ “别怕,别怕。”贺祈伸开双臂,踮脚将许昉抱进怀中,轻轻拍他的背,“哭出来就好了,哥哥。” “都过去了,我们再也不见她了。” ………………… 回家的路上,贺祈让许昉靠在他的肩膀上,许昉直愣愣地睁着眼睛,过了很久才迟缓地眨一下,看得他心疼不已。 一直到回到家,贺祈扶着许昉坐下,许昉都还处在迷茫的状态中。 许昉想,完了。 离开的父亲,迟来的母亲。 让他崩了几天,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弦突然断了。 外面是有太阳还是在下雪,看不见了,窗外鸣叫一整天的,是云雀还是乌鸦,也听不到了。 他发现自己像是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只有当贺祈伸出手轻轻触碰他时,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着的。 他内心有个声音不停叫嚣:这不是你该生活的地方。 那他去哪儿? 这种感觉又来了,跟七年前如出一辙。 许昉心里焦急,他现在很想像跟赵孟欣说话时一样大声嘶吼,哭泣,很想伸手抱住贺祈,跟他说:小七,我有点害怕。 可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让泪流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想说的话。 他努力将自己从漩涡中向上拽,试着跟贺祈说话,一张口却有大鼓酸水从胃部向上漫出。大脑意识尚且混沌,身体先做出反应,他迅速起身推开贺祈冲进浴室。 贺祈的脸唰地一下变白,抬脚追上去,“哥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吐了?” 许昉将门带紧关上,贺祈没敢进去,他知道许昉是不想让他看见,狼狈的,脆弱的,他都不想。 所以他只是在外面一遍遍拍门,“许昉你说话,你怎么样了?” “没事。”隔着一扇门,许昉的声音显得更加微弱。 “没事了。”许昉拉开门,笑着看向他,“别担心,可能是熬夜加上今天没吃东西,胃有点不舒服 ” 贺祈看了许昉两秒,伸手为他擦去脸上没擦干净的水珠,“我去做饭,你自己倒杯水喝。” 许昉摇头,“漱过口了,我好了,我去做饭。”说完便绕开贺祈从他身侧穿过。 “许昉。”贺祈叫他,听不出情绪,“你三天没合眼了,别让我担心。” 许昉顿住脚步,没回头。 良久,他轻声说:“好。” 然后他调转方向向楼上走,经过贺祈的时候没看他,只丢下一句,“那我去睡会儿,等等小七叫我。” 贺祈盯着他的背影看,心想,又瘦了,好不容易养胖了点,又瘦了。 许昉太久没进食,他没敢做太油腻的东西,只煮了一锅南瓜粥。 贺祈靠在岛台上,听着锅里咕噜咕噜的声音。 叮叮。 他拿起手机看,是他的导师。 【刘老师】:“贺祈同学,学院最近开了一个有关心理治疗的新课题,你是否有兴趣参与这个项目?同组的还有你的两位研究生师姐。另外,针对你之前跟我说的,我建议你还是先继续念书,临床心理学要学得东西很多,本科期间无法完全参透,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选择毕业后继续留在本校读研,依旧由我担任你的导师。” “以上都是我的建议,具体如何还需你自己斟酌,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继续做研究,我会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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