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段时间沉迷骑摩托,迎着风在赛道上压弯冲刺的感觉令十几岁的小男孩疯狂着迷,却因此耽误了不少功课,请来的家庭教师把状告到蒋婕那里,次日黄淮笙就乘公务机从国外回来,将儿子关进书房思过,等他出来后,偌大一个庄园里所有跟赛车有关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包括黄淮笙专门在高尔夫球场旁边为他改造出来的一块专业赛道,收到这份礼物的黄净之曾激动地整夜睡不着觉。 他哭着跑去质问父亲,为什么要毁掉已经送给他的礼物,黄淮笙坐在书桌后接秘书的越洋电话,抽空放下手机扭头看过来,只丢给他一句话:“玩物丧志。” 那之后的好几年,黄净之再没有对任何事物表现出浓厚而又热烈的兴趣,他怕被父亲故技重施,将美好亲手打碎给他看。 直到后来,他违逆父亲意志跑去娱乐圈玩音乐,那是成年后的他第一次同父亲正式宣战,再然后,就是现在。 父子俩的这场拉锯博弈战,迄今为止仍未分出胜负,但不知不觉间,黄淮笙已经老了。 上了岁数的人大都觉浅,黄净之走过去弯腰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毯子,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却还是惊醒了他,黄淮笙缓缓睁开眼。 父子俩面无表情地对视须臾,黄净之将毯子递给他,掉头欲走。 “都这么硬气了,还回来做什么?” 黄净之背对着他深呼吸一个来回,扭转脸心平气和道:“爸,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黄淮笙撑着沙发扶手慢慢坐直,目沉如水:“你堂堂七尺男儿,偏要铁了心去给别人做媳妇,我还怎么好好跟你谈?” “您是觉得这样的儿子给您丢人了,对吗?”黄净之讲出心中所想,反而觉得轻松快意,甚至笑了起来:“可我改不了了,天生就这样,你跟妈当年就应该多生几个,这会儿也不必如此伤脑筋。” 黄淮笙听了这话,冷笑一声:“你现在是觉得有底气拿捏我了,才这样大放厥词,我这一生病,反倒给了你机会,怕是早就等不及了吧?” 黄净之被这话刺得浑身一震,眼眶跟着开始酸胀发热,缓了几缓,颤声道:“……您非要这么讲话吗,爸?”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我原本回来是想好好跟你谈谈的,李济州也这样说,他说你们现在应该很需要我。” “但现在看来,你们好像并不需要……”他低头看着地面,费力扯了扯嘴角,很快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他眨了眨眼,继续哑声道:“……我甚至想着,待会儿还得过去跟妈道歉,是我不好,一时冲动说错话,伤了你们的心,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很爱你们……可是为什么呢……我想问,为什么只有我这个当儿子的需要悔过?” 黄淮笙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被什么蓦地击中,那双素来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一度涌现出诸多复杂情绪,然而还不等他晃过神,黄净之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老管家在旁边早就听得心惊肉跳,此刻抓到机会,忙疾步追上去哎哎哎了几声。 黄淮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让他走吧。”
第八十一章 叫声老板娘给他听听。 黄净之开着车在长街上漫无目的地兜圈,从斜阳晚照到暮色昏暝,北方冬天的落日总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苍凉感,再一眨眼,比落日更苍凉的夜幕很快降下,天空透着雾蒙蒙的灰,像在镜头前糊了层塑料薄膜拍出来的画面。 他本来是想打给李济州的,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好,对方走时明明对他怀着期待,希望他能就此跟父母和解,可显而易见,他又搞砸了一切。 第三次经过同一个红绿灯路口时,手机嗡嗡响起,他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温和沉静:“你在哪儿?” 黄净之缓缓道:“我在开车。” 沿街成排的路灯恰好在他这句话后次第亮起,照着视野内一片通明,他却蓦地眼眶发热,胸口随之泛上来层层叠叠的巨大酸楚。 “李济州,我想喝酒。” 那边无奈地笑,对他突如其来甚至有些无理的念头也照单全收,拖着长腔温柔道:“好,但总得先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就上次那家酒吧。”黄净之尾音上扬,很有几分骄矜的意味:“我在那儿等你,快点来。” 方凝取了片子,出来看见李济州一副准备走人的架势,还没等她问,直接道:“我得走了,刚给净之打电话,听他声音不太对劲。” 方凝微愣:“他从家里出来了?” 李济州语气里揣着深深的自责,叹道:“我早该猜到的,他跟父母的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方凝了然,摆摆手说:“那你快去吧,我留下把片子拿给医生看看,注意点肩膀上的伤,还疼不疼?你这样能开车么?” “我打车。”李济州笑笑,又象征性地活动了下肩膀,宽慰她:“不那么疼了,应该没伤到筋骨,你儿子我一向皮糙肉厚……”说着又上前一步单臂搂了搂方凝,带着感慨的口吻道:“谢谢妈。” 方凝被他冷不丁这一下打得反应不及,瞳孔微微放大,足足怔了好几秒,抬手拍拍儿子坚实挺拔的脊背,轻声说:“矫情。” 酒吧门外的泊车小弟已经眼熟李济州了,隔老远就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又不知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欠着身毕恭毕敬地引他往里走:“晚上好李先生,您里边儿请。” 这家酒吧开在闹市区,即便是会员制,平常也依旧门庭若市,里头的硬件设施相当不错,跟N市向来以豪奢著称的云颠俱乐部有的一拼,超千平的开放空间一气贯通,一楼的迪吧完全可以拿来开小型live。不过能看出这家老板的品味更胜一筹,除了别具一格的装潢设计,钱的大头还是用在舞台音响等设备上,专业且齐全,一看就是资深音乐人的手笔,呈现出来的现场效果甩了云颠俱乐部好几条街。 李济州想起上回丁承宇的朋友说这儿的老板也是他们圈内人士,弄成这样倒也可以理解。 过了门厅里头还有人接应,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值班经理,姿态恭维地走在前面为李济州推开厚重的隔音软包门,迎面而来的景象却让他一愣。 “今天酒吧歇业?” “啊……”值班经理含糊道:“……是被人包了场。”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李济州在心底又叹口气,问:“他人呢?” 主吧台附近的灯光刻意营造出昏暗暧昧,头顶五光十色来回切换的射灯笼在玻璃器皿上剔透斑斓,吧台后只站了名调酒师,专为黄净之一个人服务。 李济州被经理引着往这边走,那调酒师眼尖远远瞥见了,对黄净之说:“老板,有人过来了。” 黄净之面前摆着一只威士忌杯,已经见了底,正一手支着太阳穴斜倚着吧台,眼睛不知看向哪里,调酒师的话让他回过神,扭过头一眼望进那双深邃的眸。 他放下手臂直起腰,小幅度抿了下嘴,道:“你来得好慢。” 室内温度打得高,李济州外套脱掉拎在手里,身上还沾染着未散尽的寒气,可见来时匆忙,此刻低垂着眉眼默默注视着面前的爱人,有种沉淀下来的温柔。 “喝了多少?” 调酒师见机行事,忙回答道:“不多,也就半瓶whisky。” 李济州:“……” 也就?他偏头扫了眼一旁瓶身上的酒标,瞬间黑线,Macallan33年,喝了半瓶? 确实来得迟了。 那边黄净之已经在扬手示意调酒师:“再拿个杯子——” 一把抓下他的手腕摁住,李济州盯着那双迷离醉眼,掌心托起微烫的脸颊:“不喝了,我们回家。” 黄净之别开脸,边把玩酒杯边摇头咕哝:“不回……” 哄醉鬼要有耐心,必要时需得拿出哄小孩儿的心态和方式,李济州开始摆事实讲道理:“人家这么大的一家酒吧,开在寸土寸金的地方,一晚上只招待你一个客人,老板都要哭死了。” “怎么会,”黄净之盯着杯子里晃动的冰球,慢条斯理地嘟囔道:“我就是老板。” 李济州哭笑不得,掌心贴上他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呢。” 黄净之打开烦人的手,抬眼看向调酒师,下巴往旁边一努:“叫声老板娘给他听听。” 调酒师从善如流,扭脸朝李济州热情洋溢地笑道:“晚上好,老板娘。” “……” 双手攥着肩膀将人扳向自己,李济州凝眉问道:“这酒吧你开的?” 黄净之很轻地眨了下眼,被酒精侵蚀的大脑稍显迟钝,连带着声线也沙沙的,少了平时的清亮,却低哑悦耳:“怎么了?” “没怎么……”李济州用指腹刮了刮他的脸颊,继续循循善诱:“老板也是要回家的,不然老板娘会生气。” 黄净之还未醉到意识断片的程度,被这话给逗笑了,他笑起来实在好看,明眸善睐,头顶灯光安静地晃过,无论哪个角度都漂亮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李济州,”他眉眼弯弯,瞳眸清澈如洗:“我唱歌给你听吧。” 今晚没其他客人,舞台那边自然冷清,黄净之拎一把电吉他漫步走到中央,长腿点地坐上高脚椅,追光打过去,他朝台下的李济州粲然一笑,继而熟稔地拉过麦架,曾经被不少知名乐评人交口称赞的天赋型音色在空旷的舞池大厅内回荡。 “想听什么歌?” 言罢抱起电吉他先来了段轮指,扫弦,声起声又落,他低头轻笑:“算了,你又没听过我的歌,随便唱吧。” 李济州原本平静温和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微妙神色,类似愧疚,舞台之上,抱着吉他的俊美青年开始弹唱,他的音色是很干净很有少年感的清亮,被酒精浇过后染上一点哑,透出些许烟嗓的感觉,唱低音好听,中音更惊艳,直到后方DJ将带有重金属鼓点的BGM猛地切入,高潮随之推进,宛如烟花骤然升空后炸开五彩斑斓,他丢下吉他站起身,将话筒架上的麦克风一把抽出,抵在唇边吼出一段爆发式的怒音,像撕裂夜空的惊雷。 四面八方的追光一齐打过来,将修长脖颈上微凸的青筋照得清晰可辨,李济州立在台下,定定看着他,目光一瞬不错,像簇着一团火。 无比炸裂的重音高潮碾碎密集的鼓点,像绚烂烟花烧成灰烬落向大地,像雨打芭蕉后的万籁俱寂,一段高山流水般的古筝乍然切进来,怒音转而变为戏腔,空灵宛转,清越悠扬。 一曲终了,黄净之缓步走到舞台边,与几步之外的人遥遥对视,继而勾唇笑了,脸上是无比畅快又恣意的神色。 然而,酒精短暂地离开了身体后很快又悉数回来,下一秒,他力有不逮地撑着话筒架踉跄两下,麦克风咚一声掉落,刺耳声响撞击耳膜,李济州心口一紧,拔腿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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