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不否认。 “你不是我们这种人,”汪有诚说,“你不懂。” 不,他错了,匡正正是他们这种人,他换了种闲话的语气,把话题推远:“你怎么会看上代善?” 汪有诚夹着烟,用拇指刮了刮嘴唇,惨淡地笑:“大概是他屁股挺翘?” 代善的屁股翘吗?匡正皱眉,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那颗油头、糟糕的品味和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时汪有诚叹息似的:“他不是第一次了。” 他指的是偷吃的次数,匡正不意外,资本市场部的都爱玩。 “太他妈……”汪有诚的笑褪去,一副被伤惨了的表情,“我像个傻逼一样给他办这办那,十年,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十年,那是刚到公司,他们就在一起了。匡正盯着面前这张苍白的脸,汪有诚看上的绝不只是代善的屁股翘,他用过真感情:“分行也不错。” “去了分行,我就废了,”汪有诚直说,“还不如跟你。” 匡正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你知道我和代善的关系。” 汪有诚断言:“我更知道你的为人。” “甭跟我说好听的,”匡正把烟碾灭,他也知道汪有诚八面玲珑的本事,万融臻汇一直缺一个相对老成的客户经理,“我不缺管人事的。” 汪有诚很痛快:“只要不让我在分行的烂泥里被人指着脊梁骨沤到退休,我愿意从头开始。” 匡正没马上表态,手指似有若无敲着桌面,汪有诚虽然是代善的人,但过去匡正只要有事,找他从来没说的,是个哥们儿:“薪水,我保证你部门主管的水平,但职务,只是客户经理,你上头还有中层。” 汪有诚抿住嘴唇:“没问题,我明天……” 匡正抬手打断他:“我去跟老白要人,”他这种情况,自己开口提调动,太难堪,“总行那边我也会打个招呼,你等通知。” 汪有诚烟雾后的眼眶微红,匡正看起来冷漠,但细节都替他考虑到了。 “怎么,”匡正扬起下巴,“感动了?” “没有,”汪有诚别开眼,“烟熏的。” 匡正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拨段钊的号:“金刀,上来一趟,204。” 放下电话,他对汪有诚说:“我的副手,姓段,年纪不大,脾气很差,你跟他。” 这意思很明白,小小的客户经理也不是好当的,但眼下这个局面,汪有诚没有挑剔的资格。 “大诚,”匡正给他保证,“在我这儿,没人敢说你一个字。” 汪有诚倏地抬起头,意外地看向他,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一身少见的好西装,精致锋利。 “金刀,”匡正起身给他介绍,“汪有诚,新来的客户经理,你亲自带。” 一瞬间,段钊的神色难以形容,先是毒蛇吐信似的瞪了汪有诚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到匡正脸上,绷着嘴,没说话。 汪有诚干了这么多年HR,一看这气氛,打个招呼,识趣地离开。贵宾室的门一关上,段钊就问:“我做得不够好吗,你找个老油条来?” 匡正没正面回答,而是说:“你该学着当老板了。” 段钊马上回嘴:“我手底下有人。” 十七八个蹩脚的客户经理,匡正笑了:“汪有诚这个段位的人,你带过一次才明白。” 段钊不屑:“客户经理这摊事,我不需要更明白。” “金刀,”匡正严肃地说,“现在万融臻汇需要的不仅是业绩超群的客户经理,还要一个能纵横捭阖的副总。” 段钊一怔,这时桌上有内线电话进来,匡正按下免提,接待小姐清脆的嗓音在不大的隔音室里响起:“老板,佟总来了,在一楼。” 万融臻汇只有一个姓佟的客户,就是佟胖子,匡正从衣架上取下大衣,边向外走边说:“金刀,别像个女人似的争宠吃醋。” 这话刺激着了段钊,缓缓合上的门缝里传来他的吼声:“女人争男人的宠,下属争老板的宠,天经地义!” 这家伙,匡正掏了掏耳朵,被他惯坏了。 他走楼梯到一层,一眼看见前台的佟胖子,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小伙,一身不起眼的黑西装,罩着同色羽绒服,乍看像地产中介的销售员。 哟,匡正笑了,真是冤家路窄。 他走过去,隔着好几步就听见佟胖子的大嗓门:“别提什么G&S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懂不懂,现在最火的私银就在你眼前……” “佟哥,”匡正有意提高音量,“好久不见!” 佟胖子转过来,露出身后覃苦声那张阴沉的脸,电光石火间,匡正满意地看到他乍然瞪起的眼睛,和迅速涨红的颧骨。 “老弟!”佟胖子仍然热情豪爽,一把握住匡正的手,半转过身,“我给你介绍个小朋友……” 他话还没说完,覃苦声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黑着脸咬着牙,掀起他那身破羽绒服,一个转身,带着风冲出万融臻汇的大门。 匡正真没料到,他以为上次被这小子驳了面子,这次该找回来了,没想到人家二次耍横,又把他晾在了当场。 “哎我去!”佟胖子尴尬地拍了拍肚子上的肉,跟匡正解释,“这帮搞艺术的,圈儿套圈儿介绍过来,求我帮着找私银,我他妈给带来了,他脾气还这么大!” 匡正哭笑不得:“艺术家?” “哪呀,”佟胖子撇嘴,“倒腾画的。” 匡正还记得覃苦声名片上的信息,苦声染夏艺术咨询公司:“艺术经纪人。” “狗屁经纪人,”佟胖子的包子脸一皱,打了几个褶,“不知道从哪儿淘了个穷画家,注册了个皮包公司,在小敦街租了个五十平的画室,就说自己是什么经纪人,其实饭都吃不上了!” 五十平的画室,还是租的,怪不得G&S那人说他是“小作坊”,匡正摇了摇头,这种规模,连小作坊都算不上。
第138章 小年儿这天下午, 匡正去了房成城家。 他已经不住在如梦小筑, 别墅卖了, 搬到北一环外一栋高极公寓。 坐着电梯上楼的时候, 匡正想,房成城曾想搬到君子居或是得意城, 那是风火轮最风光的几个月, 现在他这个愿望恐怕永远无法实现了。 房成城已经再婚,新夫人是之前伦敦藏的那个娇,一个高挑冷艳的姑娘, 拿着本美甲杂志坐在沙发上翻, 对匡正的到来漠不关心。 “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匡正说。 “电话里说了多少遍, ”房成城不耐烦,“没什么可考虑的。” “百分之四百的溢价不用考虑?” “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溢价?”房成城自问自答,“因为万青值这个钱!” 匡正压着火:“万青的业绩如果真这么好, 它就不会卖了。” “它有四个CEP证书,”房成城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全世界都在看着我,我不能等, 我房成城就是速度,春节后就要开工!” 全世界才没那个闲工夫盯着某个人看, 是失败把这家伙变得过于敏感, 匡正叹一口气:“买可以,但要等一等,我们……” “匡正!”房成城吼了一嗓子, 声音很大,背后的房间里立刻传来婴儿的哭声。 “王妈!”房夫人终于放下美甲杂志,冲厨房那边喊,“快点,孩子哭了!” 急促的哭声中,匡正听见房成城说:“我忍你很久了。” 匡正挑眉:“忍我?” “忍你,”房成城铁青着脸,眼中是毫无道理的迁怒,“从到万融臻汇,我的运气就没好过!离婚给我办得一塌糊涂,儿子没了,名声败了,公司抛了,我他妈还剩什么!” 匡正默然看着他。 “现在我要买个药厂,稳赚不赔的买卖,你三番五次跟我叨叨!还跑到我家来,你要干什么,你只是个私银!” 匡正瞬间冷静,他之前对房成城说过“无论什么情况,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他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到头了,没有什么合作是建立在无休止的争吵和埋怨上的。 “万青这事你不用管了,帮我把基金债券那些管好就……” “房总,”匡正打断他,起身系起西装扣子,居高临下地说,“既然您已经不信任万融臻汇,我们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明天我的法务会联系您。” 他微微颔首,在房成城惊愕的目光中道一声“再见”,转身走向门廊。 廊上站着一个梳长马尾的女孩,一身名牌童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父母离婚,她跟了爸爸,弟弟跟了妈妈,家庭破碎。 匡正在她面前蹲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摸了摸她的头,女孩的脸木然地抖了抖,接着,一滴泪无声地滑下面颊。 她才只有八九岁,已经学会了偷偷哭泣。 匡正离开北一环,坐上迈巴赫赶往市中心,今晚是如意洲的封箱戏,那番浮华热闹在等他,他的宝绽在等他,他该开怀。 戏楼的小年夜灯火煊赫,一进大堂,马上有穿红的工作人员来问好,剧场那边响着欢快的音乐声,是请了大乐队,前厅人山人海,韩文山、杜老鬼这些戏迷都到了,还有张荣,远远地朝匡正挥手。 从门口到后台一段不长的路,他逐一寒暄过去,握不完的手、说不完的吉利话,笑得脸都僵了,偶然听到几句只言片语: “老康没来?” “他情况不好。” “他那股票,再跌可就跌停了。” “经济本来就下行,代理商又联合起来压价,他真是……” 匡正面无表情擦过去,敲响后台的门,一进屋,里头比外头还闹腾,嗷嗷的,居然有婴儿在大哭。 匡正皱起眉头,大伙都扮上了,一眼分不清谁是谁,他逮着最娇的那个花旦:“小侬,哪来的孩子?” “啊?”应声的却是另一把嗓子。 匡正愣了愣:“萨爽?” “匡哥,是我。” 匡正有点懵,萨爽上台从来是一身黑快衣,抹着乱七八糟的小花脸,今儿竟扮了个丫头:“谁的孩子?” “哦,”萨爽揉着白粉的胳膊腕一翻,水灵灵指着窗台那边,“侬哥的孩……” “滚你的!”这回是应笑侬的声音,又甜又脆,还贼他妈凶,“时阔亭的孩子,跟老子没关系!” “侬哥你当着孩子的面儿别总蹦脏字儿。”说话的是陈柔恩,可那个扮相……一条蓝茶裤,披着个绿蓑衣,头上还戴个草帽圈,十足的男孩儿装扮。 “滚算脏字儿吗,”应笑侬一身俏丽的粉靠,头上插着一对雉鸡翎子,怀里抱着挺大个襁褓,一看就是拿小被裹了一层又一层,“再说了,才几个月听得懂什么!” 匡正觉得魔幻,今天的如意洲好像哪哪都不对劲。 萨爽把他拉到门口,妩媚的杏核眼瞥着应笑侬,低声说:“他和时哥捡了个孩子,小女孩,到派出所登记了,人家要送福利院,时哥舍不得,非要自己养,侬哥不愿意,俩人正闹别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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