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在地上,两人同时出剑,沈柔章的剑就如同水光一般,它可以破水,也可以成为水。世人对于水的印象,一言概之便是利万物而不争,但“不争之物”又如何成为剑意呢,所以悬水剑的水,是从高处贯穿而下的瀑布。 是少有的,可以争锋的水。 剑光破水,便是以快、隐、巧来营造出剑时的压迫感。 而黄台章,他的剑每一道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意,逢出剑必见血的名头并不是说说而已,传闻被夺殇剑刺中时,中剑者会在瞬间被剥夺感知力,夺走临死时的恐惧与悲伤,夺殇剑也因此而得名。 可以说,黄台章是踏着败于他手下的剑客之血一路扬名的,所以哪怕他只排名第三,却是江湖剑客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敌手。 一个年轻的后起之秀,一个成名许久的疯子剑客,这样一场战斗若是摆在明面上,必然会叫江湖人纷至沓来,可惜今日,只有屈尧一个观剑者。 而他,对两人的战斗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他只想让沈柔章死,最好黄台章也去死,如果可以,他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去死。 这世间太污浊了,屈尧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曾几何时,他也曾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锻造出这世上最锋利的宝剑,可惜……那不过是他的妄想。 他以一腔真心结交辜鸿斐,辜鸿斐却只拿他当棋子,他被迫卷进朝堂纷争,到最后女儿分离、铸剑无望,他虽然苟且保住了性命,却被刺字后发配边疆做苦力。边疆苦寒,他根本没办法适应那边的生活。 长久的劳作,让他的手不再健康,关节变得肿大又扭曲,老茧一层又一层,当他再度拿起铁锤的时候,他发现……他再也无法准确地感知到铸剑材料的火候。 屈尧以为,自己终于等来了转机,却没想到等来的是……灭顶的结局。 芳娘因他而死,他的铸剑梦想也因此破灭,就因为辜鸿斐!如果辜鸿斐还活着,他必然要叫其生不如死,可他死了,所以他只能报复跟辜鸿斐有关的所有人。 屈尧当然知道,他还能够从边疆出来,是因为有人想要他当一颗听话的棋子,但他无所谓,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芳娘死了,他要放剑山庄所有姓贺兰的人偿命,当然也包括芳娘生下的那个野种。 可惜,竟叫他逃了,不过算了,好歹是芳娘拼命生下来的孩子。 屈尧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血腥味,他不知道是谁受了伤,但无所谓了,夺殇剑一出,必然有死伤,他只要再耐心一点等待就好了。 于是他坐在了地上,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要看清楚什么。 正是这时,他发现有一个脚步声落在了他的身边,他一扭头,就看到了一把剑,一把平平无奇的剑。 但出于一个铸剑师的直觉,屈尧几乎是在瞬间就认定,这是一把绝无仅有的宝剑。 他几乎是瞬间出手,想要抓住这柄宝剑,然而……他抓空了。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屈大师行事,竟如此不讲规矩吗?” 屈尧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之所以是熟悉,是因为他见过这人的画像:“原来,这就是不给剑啊。” 托奇遇客栈的福,最近不给剑在江湖上称得上一句炙手可热,可惜自三侠山庄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不给剑客,有人说此人出身世家,并不在江湖走动,又有人说他与奇遇客栈交好,所以奇遇客栈才不公布他的画像,叫所有慕名而来的人都寻不到他。 反正传言很多,也因为不给剑客太过神秘,反倒叫江湖人起了掘地三尺的劲头,到现在,坊间甚至打赌,下一次不给剑出剑,会是什么时候。 “想看看吗?” 谭昭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皇宫里逗留那么久。事实上,若他想要离开,哪怕是皇宫大内也能来去自如,之所以没有走,一则是有人请他看病,出了一个叫他无法拒绝的价格,二来他在宫里,也能给宫外的沈柔章最大的发挥空间。 还有就是,御厨做的饭真的太好吃了,他忍不住就多吃了两顿。 到今天,随家事毕,他的看诊也进入了尾声,是时候该离开皇宫了。于是他就留了一封信,直接就从皇宫人间蒸发了。 出来后系统就跟他说,沈柔章正在与人比剑,且赌上了性命。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会在比剑现场,看到屈尧屈大师。 这不刚好,他可以完成贺兰固的请求了。 屈尧的眼里出现了狂热,他甚至在谭昭拔出不给剑后,眼球就开始充血,这是铸剑师在见到宝剑时,才会出现的疯魔。 “好!好剑!这是谁,谁铸的剑!” 谭昭又回剑入鞘,然后语气轻描淡写:“我自己铸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谭昭摊了摊手,“铸剑,无非就是寻找材料,然后千万次捶打,再知晓用剑者的剑道,剑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生,你得承认,我就是最了解自己的铸剑师。” 这完成颠覆了屈尧的认知,他的梦想就是铸造一柄人间利器,它会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那也将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可惜,都毁了!一切都毁了! “你懂什么!你才铸几年的剑!你懂一个铸剑师对于铸剑的执着吗?铸剑与用剑,是全然不同的!” 屈尧开始喋喋不休地叙述自己的铸剑术,他仿佛是在说给谭昭听,又好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但越说他的情绪越激动,当他再度抬头时,眼睛已经完全充血,可见他此刻的情绪非常之激动。 然而就算是这样,谭昭依旧开口:“恕我直言,你的铸剑太复杂了,事实上,当我听说你要为大儒铸剑时……” “你说什么?” “我说,剑是应该握在剑客手里的兵器,而不是摆在厅堂上震慑、炫耀之物,大儒握剑,你倒不如打一支笔更适合他。” “剑就是剑,是伤人打架的兵器,你看他们两个人,他们手里拿的才是剑,剑才能成为锋利的存在。”谭昭似乎替人可惜地哀叹了一句,“这世上最锋利的剑,并不出自铸剑师的手,它永远握在天下第一剑客手里,你若想锻造这世上最锋利的剑,应该去找天下第一剑客,而不是另辟蹊径,为本就不需要剑的人锻造一柄毫无用处的剑。” “啊——” 屈尧疯了,但他不过是发疯,发疯于自己的无能,也发疯于当年做下错误决定的自己,但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并不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事而感到歉意,他只看到了别人对他的伤害,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无能的行凶者。 一个心胸狭隘,眼里只有自己的铸剑师,又怎么可能会锻造出天底下最好的宝剑呢? 谭昭心想,老天爷是公平的。 “屈尧,别装疯了,这个给你。” 屈尧只觉得入手一冰,他低头一看,是一柄极小的匕首,很快他就认出来,这是当年他用锻造剩下的材料随手为芳娘锻造的生辰礼物,没想到它居然还在。 “相较于你那柄什么屠冤剑,还有三侠山庄那柄剑,我倒是觉得这把匕首更锋利一些,你觉得呢?” 屈尧陷入了怔忪,仿佛一块僵硬的泥塑一般。 正是这时,沈柔章的剑刺中了黄台章的肩膀,她本来可以刺中对方的心脏,叫其一剑毙命,她却故意偏颇了几寸,叫黄台章留下了性命。 黄台章中剑后往后退了几步,脸上还有未衰败的战意,对他而言,每一场比剑都是生死间的考量,因为赌上了性命,所以他才能赢剑。 这一次,也一样。 “我输了,你是个真正的剑客,但你该杀了我,我黄台章将你是扬名路上,最好的一块踏脚石。” 不愧是剑道疯子啊,沈柔章也受了不轻的伤,但这一刻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只觉得前尘尽散,剑客就应该用手里的剑说话,什么阴谋诡计、什么天地报应,她就应该直接用剑。 可转念一想,都过去了,她是时候真的往前走了。 沈柔章回头,仿佛看到了年幼无力的自己,因为什么都做不成,所以她渴望变强。但现在,她变得强大了,她可以用手中的剑守护自己。 柔顺并不能成为一个人的处事之道,沈柔章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心结从来都不是悲惨的童年,而是母亲临死前那一番”。 她亲眼看着母亲因此凋零,可母亲到死都不觉得那样的观念是错误的。等她长大成为江湖闻名的悬水剑,她变得强大,但她心里依旧执着于幼年时的无力。 她想要拯救那时的自己和母亲,因为做不到,才成为了她心里的执念。 但就在刚才的生死瞬间,那一刻在夺殇剑下,沈柔章一瞬间被夺取了所有的感知力,她仿佛又见到了年幼无力的自己,但这一刻,她奋力挣脱了。 她重新拿起了手里的悬水剑,然后凭着自己的力量,拯救了自己。 不仅如此,她还战胜了夺殇剑。 当所有感知力回来的时候,沈柔章才惊觉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但她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不,杀人并不是我的剑道,我的剑道,是守护。” 黄台章却说:“但我的剑,是杀人剑,我败了,就该死。既然你不愿意动手,那么——” 黄台章受了重伤,但他手里的剑依旧很快,快到沈柔章根本没办法阻止对方自杀,但所幸,今日现场还有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剑客。 江湖上都在赌不给剑将何时再在江湖上出现,可惜他们今日都不在现场。 “铮——”地一声,黄台章手里的剑被抵住了,他甚至都没察觉到对方是如何出剑的。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可这江湖上,他敢确信,无人可以做到。 可现在,这一剑却出现了,因为过于震惊,所以他甚至忘记自己正在自戕。 “我认为,一个剑客的剑,应当永远对外。” 谭昭说完,便直接收了剑,再没管人之后的举动,他甚至还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沈柔章。 沈柔章接过药,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夸赞道:“刚才那一剑,可真厉害。” “哎呀,还好啦。”谭昭摆摆手谦虚道。 沈柔章今日太高兴了,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事实上她真的很少这般开怀地笑,她想真好啊,她真的很高兴,难以抑制地高兴。 “我想回江南了。” 她想看看不曾认真看过的风景,想见可爱的儿子,也想尝试走向新的生活。
第308章 悟剑番外 沈柔章和周恕之的相遇,起源于一场老套又俗气的美救英雄。 六年前,周恕之及冠没多久,意气风发,不愿意接受家里的安排娶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女子,于是他选择出门游历一段时间,顺便去更远的江西开辟一下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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