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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压枝低

时间:2023-11-11 00:00:07  状态:完结  作者:莲卿

  可这苍白的叫喊显然无法打动利维,数日没吃过饱饭的段茂群更是使出全身力气也难以抵挡,眼看就要被拖出去,他用力抠紧了门框,几乎声嘶力竭地大喊,

  “段家有个秘密,有个富可敌国的秘密!”

  吵闹戛然而止,不过几分钟后,原本屋内随侍的人鱼贯而出,将门带的严严实实。

  再一刻钟,门又重新打开,段茂群被人带下去,而利维在屏风后沉默了许久,忽而开口,

  “去通讯室,我要给伯格打个电报。”

  “不,等等,立即备车去使馆,我要与他通话。”

  ---

  棠园的午后,小杏将饭菜放下,转身去将紧闭的窗帘唰的拉开,透亮的玻璃外,日光划过正在行驶出棠园的车顶,光斑曜进眼中,转瞬即逝。

  她回头看了眼依然在床上酣睡的林知许,心头不虞,哗啦啦的将窗推开了半扇,凉风袭来,卷出些许闷倦,却也让屋里瞬间冷了几度。

  “你是如何得罪了他,怎么好好的赴个宴,回来就给你关起来了。”小杏站在床边,就算林知许不起,她也知道他醒了。

  本是平常的询问,可小杏略一思忖,忽而变了神色,“你是不是暴露了。”

  下一秒她又自言自语,“不会,要是暴露了哪里还能见着活的,你是哪里惹到他了吧。”

  “妄加猜测,只会死得快。”

  小杏双目微瞪,猛然转身,床上的林知许已经起身,只是他面色疲惫,昨夜睡得似乎不太好。

  “你原本伪装的不错,是因为父亲没有将任务告知你,但是现在的你破绽百出。”颈上触目惊心的勒痕与沙哑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你想死,别拖累我。”

  小杏神色紧绷,抿了抿双唇,将大开的窗户拉回一半,只余一条缝隙换气,再转过身来靠近低声道,

  “书房的钥匙他始终看得很紧,我还没寻到机会。”

  “嗯。”林知许收回凌人的目光,直到房门再次关上,锁芯转动,门被再次反锁。

  在床上越躺越是昏沉,盥洗室的镜前,林知许弯下腰拧开冷水,一遍遍地将刺骨的冰冷泼向自己的脸,直到起身,原本苍白的脸色已被冻得微红。

  却仍遮不去眼下淡淡的青。

  极轻的电流声划过,顶灯嘶嘶闪烁,镜中人几秒钟的模糊好似与昨夜重叠,林知许在这一瞬间甚至觉得喉间如铁钳般的力量仍在,心头如被重锤。

  第三天了,段云瑞没有杀死自己,却再未出现过。

  他所有的行动被限制在这个房间内,所能看到的,就是这辆汽车早早自窗下离开,回来时已是将至半夜。而自己就只能守在门边,仔细听着走廊中往来,却始终未在自己门前停留的脚步声。

  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始终窝在床上昏昏欲睡,因为一睁眼,他就会记起那一刻彻骨的恐惧,他害怕自此不复相见,更害怕死亡的突然降临让自己来不及否认被指控的一切。

  大概是没有机会了。

  林知许仍盯着镜中的自己,看着被冷水激出的红渐渐褪去,如同希望一点一滴被抽离。

  然而汽车的轰鸣却再次响彻安静的棠园,林知许一愣,奔至窗边之时,眼睛刚好被车上反射的日光刺到,光是向外划去,车是向内驶来。

  出去不过几分钟的段云瑞却突然折返,他推开那半扇窗,可划过眼梢的车窗上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似乎是在刻意遮掩什么。

  车不似往常停在中央的花园外,而是顺路直直开到平日里无人居住的配楼,段云瑞与宋焘下来之后,一名身着长衫,压低帽檐的男子匆匆下车,闪进楼中。

  三人默不作声,直至进了房间,那男子才将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长长吁了一口气,也顾不得礼节,颓然倒在了身旁的月牙椅上,似是久久不能平静。

  段云瑞给他时间平复,向宋焘示意,让他将下人们拦在外面,不许进出配楼。

  “谢二爷收留。”似乎是缓过神来,男人将遮住面容的宽檐帽摘下,起身深深作揖,再起身,竟赫然是孟冬,“救命之恩,孟冬无以为报。”

  车子不过刚驶出棠园不久,一人跌跌撞撞地扑上来,若不是宋焘刹车及时,恐怕就要将他卷入车轮下。

  “二爷救我……”孟冬死死扒住车门,“我在被人追杀,只要二爷肯出手相救,我必有天大的秘密告知。”

  很显然,孟冬并不知,他被他的主子抛弃追杀,正是因为段云瑞抽丝剥茧几乎已掌握了他的真实身份,谢天武虽不知背后之人是谁,可眼看就要败露,他直接下了杀令。

  “都到了这种时候,季先生还要自称孟冬吗?”段云瑞擦亮火柴,头也未抬,只是仔细地将香烟点燃,“孟老板若没诚意,那还是出去另寻高明吧。”

  孟冬呆立,可随即想到自己的字号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秘密,仍心怀侥幸道,“不过是平日写着玩的……”

  “我记得你说过仅在私塾里念过几年学,可我前些时日得了一张旧照,里面的孟老板风华正茂,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的可是京城名校,启文高中的校服。还有……”蓦然升腾起的白烟遮住了段云瑞的面容,却让那原本就低沉是嗓音更像是自地底传来般幽深,“孟老板是不想姓谢了是吗?”

  孟冬脸色突变,这才惊觉原来他们都以为被蒙在鼓里的男人,知道的远比他们以为的多得多!

  腿上一软,孟冬重新跌回椅子,细软的额发低垂,更显颓然,

  “我……本名季绍青。”

  季绍青,是首都国立大学堂的老师,也是丽都歌舞厅的老板,孟冬。

  早年一篇文章被奸人过度解读,说他拥护旧皇权,意图复辟,公开诋毁新政府。没有过多调查,也不容他申辩就判了死刑,是谢天武偷天换日,将他改头换面带到了桐城。

  一死一生,同样是因为这篇文章,因为那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季绍青原以为自己会安安静静地做一辈子学问,却没想到因为此事,他就被迫与虎谋皮,这辈子到死都要蒙着孟冬这张皮。

  “谢天武肯大费周章地救下我,正是看中了这篇文章,因为他……”孟冬抬起头,目光已是坦然至极,“他一心想推翻新政府,复辟皇权,做皇帝。”

  段云瑞欲抬的手顿住,滞了许久,任由火光将剩下的半支烟徐徐吞噬。

  如果平时听到这番言论,恐怕所有人都会讥讽一番,大笑痴心妄想。

  可若是谢天武,没人笑得出来。

  “他准备到什么程度了。”

  “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缺的是大量的钱财以支撑他起事。”既说了,孟冬一股脑全倒出来,“谢天武他筹钱的路子非常多,林知许潜入二爷身边,也是其中一环。”

  说着,孟冬谨慎地查看段云瑞的脸色,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最初我也以为谢天武是图您这些产业,可目前却不像,林知许……似乎另有目的。”

  “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仅有这些,谢天武为人极为谨慎,林知许的目的除了他两个,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但除了您的产业之外,我也猜不出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人安插在您身边。”

  孟冬不知道,可段云瑞却心头猛颤,除了产业,就只有那个秘密,那个段家世代守护的秘密。

  “行,知道了。”段云瑞将烟按灭在烟缸,眼神轻闪,转了话题,“跟我说说林知许以前的事。”

  “啊……?”孟冬微怔,却马上反应过来答道,“谢天武早在二十年前就建了两座慈幼院,名为收养孤儿,其实如同养蛊一般,里面的孩子自小就是厮杀出来,小小年纪身上都不知背负了多少人命。但林知许是个极特别的,他受的苦,是与旁人都不同的……”


第84章 阿棠,海棠花的棠

  被抵在门上时,林知许的额发尖上还颤巍巍地,滴下了最后一滴承载不下的水珠,他愕然地抬起头,心底里糅杂的是终于盼来的激动,还是面对未知的惶恐,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段云瑞抬起手,在林知许下意识的瑟缩下轻轻用指背滑过他的眉眼,鼻尖,双唇。记忆里的那个小小的孩子慢慢与现在的他重叠。

  最初的几年,段云瑞也曾偶尔想起这个漂亮的孩子,猜想他被抓回去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好的,坏的,他都想过,可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所以为的,最差的境况都显得那么仁慈。

  十年的时间,这样一个能够轻易被折断的身体,是如何在那些折磨之下活下来的,单单回想一下孟冬曾说过的话,酸涩不已的疼就不受控制的蔓延,从心头到指尖,一寸又一寸。

  但这不是愧疚,他清楚。

  “少……?”

  似乎是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林知许紧紧攥住段云瑞的双臂,他想开口,却被手指封了双唇,轻易阻止了他的意图。

  段云瑞低着头,轻轻嗅了一下那若有似无的香气,靠近耳边,轻道,

  “知道我曾经有多少次想杀了你吗?”

  被手臂抵在方寸之间的身体猛然僵直,惨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随着这句话消失无踪,怔了怔,林知许缓缓松下了绷紧到酸痛的喉咙,就连如擂鼓般的的心跳似乎都已远去,渐渐感觉不到。

  他应该不需要再讲话,所等待的不过是一个不容辩驳的判决。甚至在这毫秒之间,林知许已经替段云瑞想好了如何处置自己。

  一枪毙了未免太便宜,自己骗了他这么久,总不该死得太痛快。

  林知许抬起头,原本以为可以平静接受一切的心,在触及段云瑞的眸光时却忽然锥痛,他暗咬着颊肉,慌忙逃避。

  然而强劲有力的手指阻止了他的企图,段云瑞强迫林知许看向自己,即使他的双目已透露出惊恐的绝望,依然不肯放过。

  “第一次接近,我就知道你并不单纯。第二次,更显刻意,你大概也在疑虑,怎么第三次我却留下了你。”

  手指穿过湿发,摩挲过耳后,经过那颗朱砂痣时明明没有感觉,可林知许却瞳孔微缩,头顶阵阵发麻。

  “因为我发现一个已经死在记忆里十年的人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带着满身叵测的秘密蓄意接近,我突然就想知道他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他想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心软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将这一切不寻常归结为旧识,推给愧疚,甚至当做逃不开的宿命。”

  十年,旧识,愧疚,宿命。

  每一个词都宛若一团黑压压的迷雾,看似轻飘飘地入了耳,却在进入身体的瞬间挤压成为一块沉甸甸巨石,狠命地敲击一个名为刻意遗忘的硬壳,不过短短几秒钟,就被瓦解殆尽。

  “但后来我想,称之为宿命或许也没有错,从你十年前选择求我帮你,这场宿命就逃不掉了。”段云瑞俯下身,在林知许震惊不已的眼神中附在他耳边,轻道,“那天晚上我的确没去救你,但我也不欠你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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