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他很痛苦,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只能徒劳地弹动着身体,将生杀大权完全交付出去,全看拿刀的人是否会施舍些微怜悯。 噎在喉中的粗布被扯掉,力道很重,整个口腔都在火辣辣的疼。 但这一刹那,江边微凉且湿润的空气宛若甘霖灌入,林知许除了拼命地喘息什么都顾不上,高昂的头将下颌绷得紧紧,就连胸膛都随着过度的呼吸而剧烈起伏,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啸声。 “少……少……” 被狠狠磨砺过的喉咙难以发出完整的声音,但那双已经红透的双眼已经从茫然到恐惧,又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都这样了,林知许还在精心扮演着林知许。 喘息未止,他只觉得后颈一痛,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向下猛压,林知许的意识还未反应过来,却本能地闭了气。 下一秒,泛着腥气的冰冷江水毫不留情地将他包裹。 他被段云瑞狠狠按在了水中! 愕然一闪即逝,下意识的挣扎被横跨在身体上的膝盖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现在的林知许或许还不如一条濒死的鱼来得痛快。 及时闭气让他的胸口还存有一丝气息,大约能支撑几十秒,林知许清楚,若是停止挣扎,会更久一点。 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地松弛,他变得安静,任由水流在耳中打着转,击打耳膜的轰鸣让人什么都听不清,但也不必再听。 段云瑞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思考了一下,林知许又觉得好笑,人都快死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然而很快,他便无法再保持轻松,柔软的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像一条条灵蛇,拼命地,接连不断地想要钻入口鼻。 窒息一层层地加码,让人明知会死,却仍对呼吸有着极度的渴望。 一直紧闭的唇蠕动了下,缓缓张开了一条缝隙,气泡从嘴角徐徐冒出,迅速地升到了水面。 炸开,消失。 林知许从不惧死,毕竟死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 在那个四方院里,他曾数次被这样按着呛到濒死,周而复始的痛苦。 但这次应该不一样了,这次忍过去,就不会再有下次了。 混沌不堪的思绪中,林知许停止了挣扎,在水中缓缓张开双唇,放弃了存于胸口的最后一丝气息。 气泡四散,猛烈又柔软地抚过青筋暴起的手背,以及掌下苍白脆弱的后颈,段云瑞眉心一搐,手指在不自知的时候,松了分毫。 他凌乱的领口随着粗重的呼吸剧烈起伏,忽地一坠,一道银光从怀中掉落,落在身下的岩石上,砰的一声轻响,打开了。 是那块刚买的怀表。 只是表盘上那块原本完美透亮的玻璃已碎如蛛网,如同掌下的这具身体,从挣扎到认命的放弃,静静地等待破碎。 微凉的江风掠过已被汗水浸透的鬓角,撞上堤旁的树杈,沙沙地相互碰撞着,缠绕着凋落。 入秋的江水,已开始寒凉。 被冷水浸到苍白的手捡起了岩石上的怀表,将破碎的表盘关在了坚硬的壳子里,重新握进了手掌。 一样的冷。
第42章 全是死结 晨光熹微,夜色犹重。 滁江起了一层溟溟的朝雾,随着风,或是已经早行的船只飘飘袅袅,似薄还浓。 林知许醒了,颠簸着,耳畔是阵阵轰鸣,他神思涣散,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是在汽车上。 胸口随着呼吸撕扯火辣的疼,头也昏沉着,只记得在放弃的那一刻,咸涩的江水没有阻碍地涌入,极度的痛苦,却夹杂着一丝向往。 但显然他并没有成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他还没死。 林知许缓缓转过头,看到了前面的两个人,才意识到自己是独自躺在汽车后座,车内很暗,唯独看见一只手,虚夹着没有点燃的香烟,随着路面的上接连不断的小坑起伏着。 也许是因为被黑夜包裹,林知许觉得这手格外苍白,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后颈,似乎还能感受到这手指带来的,凶狠且无从挣脱的力量。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段云瑞。 那个待自己如平常的,或者说比平常更多些的他,是假的。 林知许这样想着,却如释重负,卸下了浑身的不自在。 他自嘲地轻笑,眼睫轻颤着阖上,暗忖自己果然是个贱种,活该被人唾弃,被人亵玩,有人对他好,竟还会觉得不自在。 “醒了。” 低沉且暗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但却未回头。林知许迟疑,在痴傻与自我之间茫然了下,虚弱地回了一声, “嗯。” 林知许撑起身体靠在门边,窗外已是江北笔直的马路,他定定地看着,眸底微闪,忽就开了口, “少爷,我饿了。” 话音落下,车内陷入了黏稠的寂静,林知许看的依然是那只苍白的手,他知道掌下虚握着的,是枪柄。 沉默蔓延,宋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就连呼吸都开始小心。 那只手探进了怀中,呼吸霎时间屏起,林知许手指微曲,陷进了座椅,就连胸口的疼痛都被剧烈的心跳所掩盖。 他紧盯的那只手从怀中拿出,火机燃起了豆大的火苗,随着凑近的鼻息摇晃着,照亮了方寸之地,尤其是段云瑞深不见底的眉眼。 “马上就到了,回去吃。” 如常的语调随着轻烟四散,林知许眸底一亮,随即吐出了憋在胸中的那口气。无需再多言,方才的癫狂好像一个噩梦,就连始作俑者也在蓄意掩盖。 他这次赢了,虽然赢得莫名其妙。 父亲身边也出现过不知道多少个像他心怀叵测之人,下场不必说,就是剥皮抽筋也要从嘴里撬出只字片语。 林知许从来的第一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却没想到段云瑞却在起了杀心之后又放过了他。 为什么? 白烟在逼仄的车内打着转,吸入的瞬间,已经脆弱不堪的咽喉被刺激得剧烈咳嗽,林知许痛苦地靠在椅背上,紧紧按压住胸口,似乎这样能减少一丝因震动而起的疼痛。 夹着烟的手指僵了俄顷,将那一丝火光按灭在了烟缸,车窗也随之摇下。 晨风沁凉。 无力地躺着,任风抚着额角细密的汗,咳出的泪迷蒙了双眼,却依稀从树叶的罅隙中透进了细碎的金光。 不知这染金的色是黄去的梧桐叶,还是已经褪去瑰丽的朝霞。 是秋到了。 -- “肺里吸入了脏水,虽不多但引发了肺炎,有可能会导致哮症,这个病会跟一辈子。”肖望笙从房里出来,边取着胶皮手套边示意段云瑞往外走,直到下至一楼他才停住,少有的肃然, “云瑞,你到底想干嘛。” “当然是找到他背后的人。”答得很快,像是已经想了很久的说辞。 正在洗手的肖望笙霎时顿住,抬起了不可思议的双眸,“想找出他背后之人的方法有太多,就非搭上自己,你知道现在外头都怎么传的。” “怎么传?” “外头都说,你段二爷被一个傻子迷得晕头转向!” 段云瑞闻言淡笑,替肖望笙斟了茶, “那就让他身后的人以为我被彻底迷住了,这不正好。” “所以你就为这个推辞生意场上的应酬,日日早归。还借口林知许挑食,辞了在棠园做了二十年的厨娘。”肖望笙严肃,“这不是我认识的段云瑞。” 对,肖望笙认识的段云瑞,即使打算将计就计,也不会有这样的耐心陪着这样一个人斡旋。 甚至某些时刻,那样的眼神,让肖望笙也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分不清真假。 “云瑞,即使你与他有渊源,那也是十年前的匆匆一面。现在的林知许看似脆弱,但能到你身边绝不简单。你当时也是个孩子,你尽力了,他没逃出来是他命不好,你不必因为愧疚……” “谁说我是愧疚。”段云瑞蓦地打断了肖望笙,双眸中闪过一丝戾气,“那日如果没有帮他,我就会早早地回到家中,那么……” 那么回到家中看到的,就不会是那个乱做一团的家,不会是刚从白绫上被救下来的,只有一息尚存的母亲。 是她自己想不开,又不是我让她去死的。 匆匆赶来的父亲只留下了这冷漠的一句,匆匆而去。 那天的雨有多大他记不起来了,脑海里唯一的声音就是那轰鸣不止的雨声。 撕心裂肺间,他的脑海中会忽地闪过紧紧扒在车窗上的,那个幼小的阿棠,死死地看着他,充满了恐惧,却又全是希望。 那自己的希望又在哪儿? 偌大的堂屋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流的声音,肖望笙心头震撼,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劝慰。 十年前那么平常的一天,段云瑞失去了母亲,而阿棠也陷入了不复的深渊。 两个看似毫无瓜葛的人却被绝望的命运紧紧揉在了一起,形如乱麻,全是死结。 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肖望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由地朝楼上看去,暂且按下了心头隐隐的不安。 “那……诸事小心。” 电话铃声在这一刻响起,是门房打来的。 “少爷,四少爷来了。” “是段茂真。”段云瑞放下电话,抬眉看向肖望笙,眼看着他眼神中浮上了一丝幸灾乐祸。 “猜猜看,你这个弟弟这次是欠了钱,还是惹了祸?” 当然,不是惹了大事,他是不敢轻易来找这个二哥哥的。 “二哥……”从大门一路跑进来的段茂真还喘着粗气,看到同坐在堂屋的肖望笙倏地住了嘴,憋了一会儿才讪讪道,“肖大哥也在啊。”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周三休息,下章是在周四更新,感谢支持~!
第43章 没事少回家 段家在榕城扎根二百余年,早已是个声名显赫的大家族。然而时局动荡,到了段云瑞父亲这一代早已与仕途无关,全靠祖宗留下的商铺田地和一家丝绸厂。 若是好好过日子,那也是富甲一方,可偏偏段父是个混账的,好赌好女人,宠妾灭妻,几乎败尽了百年祖业,若不是段云瑞在段家即将覆灭之际力挽狂澜,恐怕现在早已支离破碎。 如今整个段家的其他人都靠着段云瑞分的几间铺子养着,虽衣食无忧,可哪里比得上以前的挥霍无度。 段茂真进来后就垂着脑袋规规矩矩,他怕这个哥哥,却又是极崇拜的,打小就跟块黏牙糖似的跟在屁股后面,甩都甩不开。 “看够了吗?”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段茂真吓得直拍胸口,心虚地别开了眼睛,嗫喏道,“我没看什么,就是想二哥了,还有……还有大哥的忌日快到了,想问问你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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