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无言以对,蒋亚意味深长地看他,满脸写着“你也有今天”。 “小蒋呀,”付丽玲忽然说,“你们三个一起表演,怎么只有宝宝要穿短袖呢?” “啊,这个,”蒋亚一愣,“因为……因为他是主唱嘛。” “主唱就要穿短袖?” “是呀,主唱最重要,这不都是为了演出效果……”蒋亚冲唐蘅使眼色。 唐蘅干脆闭了眼。 “乱来,真是乱来的。”付丽玲低声道。 “那是,看把我们唐蘅给折腾的!” 其实唐蘅倒并不觉得多么难受。也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发过烧了,他竟然觉得这体验十分新奇。付丽玲为他裹了三层棉被,皮肤又烧得热乎乎的,他一点都不冷了。只要不冷,就很好,毕竟那冬夜的冷雨浇在身上,着实是一场酷刑。 幸好他跑回家的时候付丽玲不在,否则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穿着短袖回家呢? 付丽玲俯身问:“宝宝,想喝水吗?” “喝。” “好的,妈妈去给你弄啊。” 她起身到厨房烧水,蒋亚伸手把唐蘅额头上的毛巾翻了一面,叹道:“你说你们……唉,干嘛呀这是。” 唐蘅闭着眼,轻声说:“他告诉你们了?” “没,他直接走了,田小沁和我们说的。” “哦。” “你们真的——要不要这么夸张?小沁都被吓懵了。” “能不提她了吗。” “谁?” “田小沁。” “大哥了,人家都不知道你俩,”蒋亚顿了顿,用气音说,“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我小题大做?” “哎哎哎,您别急,别急,我可没这意思,”蒋亚连忙抓起毛巾,讨饶似的擦拭着唐蘅颊上的汗珠,“您老可别再动怒了。” 厚重的棉被之下,唐蘅轻轻缩起手指。此刻他根本没力气握拳,但回想起那个画面,身体还是会不自觉地出现一些反应——像某种本能的防备。 太难受了。好像天灵盖被人撬开一条缝,灌进零度以下的冰水。李月驰说“不可能”时的表情和语调,那么冷漠,那么坚决,这情形他每回想一次,脑袋就剧痛一次。 蒋亚把毛巾拿下来,放进盛凉水的盆子里涮了涮,叠好了,再次放在唐蘅的额头上。 “别想那么多了,”蒋亚说,“睡会吧。” 后来唐蘅的确慢慢睡着了,也许是退烧药见效的缘故。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恍惚间只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嗓子干哑如吞了一把铁锈,鼻子又完全堵死了,他张着嘴呼吸,从口舌到喉咙都像起了火。而武汉又这么冷,那是冷的火。 再醒来时,浑身大汗,棉被仍裹在身上。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么时间。 付丽玲睡在一旁的沙发上,蒋亚已经走了。 “妈……”唐蘅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简直像公鸭嗓,“几点了?” “哎,醒了?”付丽玲裹着毛毯起身,摸了摸唐蘅的额头,“八点过了。” “天还是黑的。” “阴天,预报说今天要下雪呢。” “嗯……我想喝水。” “来,慢点喝啊。”付丽玲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把杯沿凑到他唇边。 温热的水缓缓流进喉咙,唐蘅感觉舒服多了。虽然鼻子仍然堵得厉害,但至少,头不痛了。 就算想起李月驰,也不痛了。 “你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出国呢?”付丽玲放下水杯,长叹一声,“你发烧了谁送你去医院,谁照顾你,谁给你喂水喂药……我怎么放心得下呀。” 唐蘅沉默着,脑子里想的全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他和李月驰,现在算什么情况? 他真的没有和恋人吵架的经验,别说恋人,和朋友也没这样吵过。可他又觉得他们不仅仅是“吵架”那么简单,不是说,大家都不高兴,吵几句就痛快了,然后顺理成章地和好——不是这样。 李月驰为了田小沁骗他,当然,他也用一个谎言试探了李月驰。 他也仍然不知道李月驰为什么不去听他唱歌,田小沁就那么急迫地需要安慰吗?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和李月驰,还算在谈恋爱吗? 他们不会……就这样分手吧。 这个念头令唐蘅陡然紧张起来,紧张到想要立刻抓起手机拨李月驰的号码,分手?不可能。他绝对、绝对不接受。他宁肯低头道歉,宁肯让这件事稀里糊涂地翻篇,也决不接受分手。 唐蘅爬出被窝,身上只穿了条短短的睡裤。就在一瞬间,他的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太冷了,唐蘅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拔下来,飞快钻回被子里。 手机上有蒋亚的短信,半小时前发的,说晚上和安芸来看他。 有安芸的短信,和蒋亚差不多时间,问他退烧没有。 再往前翻,是昨晚比赛结束后林浪发的,凌晨一点过,七个小时前。 虽是文字,但她激动的心情跃然屏幕: 你们太棒了!!!小组第一!!! 很激动吗?如果是昨晚比赛结束后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很激动吧。但现在,晚了七个小时,似乎这激动已经过时了,唐蘅并不觉得多么高兴,或者多么意外。 他恹恹地放下手机,只是想:李月驰没有联系他。 来电,短信,通通没有。 他是怎么忍得住的?
第73章 忍(二) 到中午的时候,天色非但没有明亮些许,反而更黯淡了。唐蘅吃了感冒药,脑子有些昏沉,躺在床上将睡未睡。 “宝宝,我出去一趟,”付丽玲走过来,把手机从唐蘅手里抽走,“你睡一会儿,别躺着看手机,啊。” “你去哪?” “我买盒新的退烧药给对门送去,再给人家买点水果什么的。” “我和你一起去吧。”唐蘅支起身子。 “不行!你才刚退烧,再冻着怎么办?” “我多穿点,”唐蘅坚持道,“家里太闷了,想出去走走。” 付丽玲拗不过他,最终还是母子俩一起出门了。唐蘅穿了羊绒毛衣,保暖裤,外面套一条长过膝盖的羽绒服,又被付丽玲逼着戴上毛线帽子和口罩,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大概是发了烧的缘故,唐蘅感觉身体软绵绵的,下楼梯时的动作也比平时缓慢一些。站在楼道口,付丽玲探出手去试了试:“又在下雨了。” 她撑开雨伞,自言自语一般:“今年冷得真早。” 唐蘅低头,盯着消防栓旁边的一撮烟灰,和零零散散的烟头。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烟头。在那撮烟灰旁边的地面上,有一抹很深的灰黑色印记,可以想象吸烟的人是如何用力把烟头摁灭在那里,八支烟,那个人在这里站了多久? 这栋楼里的住户大都是汉大退休教职工,唐蘅从未在楼道里见过有人抽烟。 就算是抽烟,也想不通谁会连抽八支。 唐蘅跟付丽玲买了药,又到超市去,买了四盒阿根廷大虾、两个果篮,打算一并送给对门的邻居。 到家才下午两点过,付丽玲把药和礼品送去,然后盯着唐蘅吃完一只苹果,才回房睡午觉了。她叫唐蘅也睡一会,唐蘅点头应下。 一刻钟后,唐蘅裹紧羽绒服,溜进阳台。 “蒋亚,”他压低声音,“醒了没?” “大哥,你是睡舒服了,我他妈早上五点才到家的。” “谢了。” “有屁快放。” “昨晚李月驰去哪了?” “我咋知道。” “他是不是……来找我了。” “没啊。” “蒋亚。” “……” 蒋亚嘟囔了一句什么,唐蘅没听清。然后他拖长声音,十分无奈地说:“他在你家楼下站了大半夜,我回去的时候他还在呢,我说你退烧了,他也没走。” 唐蘅一下子屏住呼吸。 “你说你俩,唉,干嘛这么折腾啊,”蒋亚打个哈欠,欠嗖嗖地说,“一个发烧,一个守夜,真不嫌累。” “他说什么了吗?” “说了。” “说什么?” “‘唐蘅发烧了!’‘他在家?’‘对呀对呀高烧四十度!’‘我现在过来。’‘你不用来啊他妈在家呢。’‘蒋亚,我到楼下了。’——以上是我俩的对话,您品品,他还爱吗?” “滚蛋。” “害羞了?”蒋亚笑嘻嘻道,“你是没看见他那脸色,就昨晚——哦不今天早上——我下楼的时候,靠,他站那儿,像个鬼一样。” 唐蘅直接挂了电话。 他飞速穿好衣服,抓起钥匙钱包,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还好付丽玲在睡觉,否则是一定不会放他出去的,不过,等付丽玲醒了,他又该怎么向她解释呢?唐蘅已经顾不上这些问题,他只觉得自己忍不了了,多一分钟都忍不了了。 冲到楼下,学校的清洁工人正在扫地,雨水打落了很多梧桐树叶子,工人手执宽大的笤帚,“哗啦——哗啦——”地扫过,把落叶堆积成黄绿交织的小山。 唐蘅愣了两秒,然后掏出手机,拍下那一撮烟灰和七零八落的烟头。 人证物证俱在,唐蘅恶狠狠地想,李月驰你等着吧。 他忘记带伞,好在羽绒服有帽子,足以抵挡天空中的细雨。跨上自行车,直冲李月驰的宿舍。今天是周六,李月驰既不需要上课,也不需要去项目组——这个时间,也不是“青文考研”上课的时间。 唐蘅在他宿舍楼下停车,噔噔噔爬上三楼,只见李月驰的宿舍亮着灯,木门敞开一条缝。 唐蘅深深地换了两口气,待呼吸平稳,才走上前去,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来——”是一道文弱的男声。 唐蘅推门进去,李月驰的室友坐在桌前,笑道:“诶,师弟,你来找月驰啊?” “他……不在么?”李月驰的床铺空空如也。 “昨晚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室友暧昧地笑了笑,“大半夜翻墙出去的,还下着雨,月驰的胆子是真大,也不怕摔着!” “谢了,师兄,”唐蘅说,“我再去别的地方找他。” “哎呀,师弟,你找他有事?” “……算是吧。” “他肯定去找女朋友了呀,不然干嘛半夜翻出去,”室友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你要是不急,就明天再说吧。” “好,谢谢了,师兄。” “客气啥。对了,你给他打电话了么?” “打了……” “打不通啊?” “嗯。” “春宵一刻值千金,”室友摇摇头,“月驰可以啊。” 唐蘅暗想,春宵个屁,我就是他女朋友! 可是李月驰去哪了呢?今天早上他从他家楼下离开时,一定又困、又冷、又累,而宿舍是距离最近的地方。他不回宿舍,难道去了……唐蘅知道自己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但又觉得有些事在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他只想见他,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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