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农大北门吧,”李月驰的声音淡淡的,“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在这等你。” 唐蘅说:“知道了。” 李月驰反问:“真的知道了?” “……真的。” 对方就直接挂了电话。 唐蘅听着忙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李月驰说八点半集合,他回的也是一句“知道了”。 二十七分钟后,出租车停在农大北门。武汉的陆上交通向来以烂闻名,哪怕上午十点也堵得水泄不通。唐蘅在出租车上催了两句,又被脾气火爆的武汉司机呛回去:“搞么斯唦!赶时间就早点起唦!” 唐蘅下车,远远看见李月驰和田小沁站在阴凉处。田小沁手里拎着遮阳伞,李月驰背只黑色双肩包,手上又提一只白色的。 唐蘅双手插兜走过去:“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没事没事,”田小沁关切地问,“是不是太累了?” “不是,就是睡过了。” “诶。”田小沁轻声笑了笑。 李月驰则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脸上也没有表情,好像唐蘅只是个无关的人。田小沁说:“师弟,那咱们继续出发喽。” 唐蘅说:“好。” 田小沁转身,向李月驰伸出手:“我自己背吧。” 李月驰摇头:“我拿着就行。” 田小沁又笑了笑,一双眼睛弯起来,有点无奈的样子:“那好吧。” 李月驰走在前面,田小沁和唐蘅并排。走了几步,唐蘅问:“早上你们等了很久吗?” “还好啦,”田小沁说,“也就一刻钟,不算很久。”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啊?我们没你手机号啊。” “……” 唐蘅停下脚步,唤道:“李月驰。” 李月驰的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我怕打扰你睡觉。” “你怕打扰我睡觉?” “毕竟我不知道你来不来。” “不来和你约什么时间!” “但是你看,”李月驰竟然笑了一下,“早上你确实没来。” 唐蘅整个人像被刺破的气球,瞬间蔫儿了。 李月驰继续说:“其实你不来也没问题,我和小沁两个人足够了。反正最后都会写你的名字的,你可以去忙你自己的事情。”他的表情竟然很认真,仿佛是真心诚意说出这番话的。田小沁冲他使了个颜色,他回以一个安抚的笑,似乎在说,没事的,别怕。 有那么一瞬间唐蘅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他干嘛这么巴巴地凑上来?这天气又闷,又热,又晒。他何不在空调屋里坐着弹弹吉他看看书,哪怕背背单词也好。反正无论他来不来,最后都会带上他的名字。 唐蘅说:“那我回去了。” 田小沁忙道:“诶!师弟!我们还是……” 真是脑子被门挤了才跑来自讨没趣!唐蘅不理会田小沁,双手插兜,大步向前。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找一个有空调的房间。太热了。 身后没有脚步声。唐蘅渐渐放慢步伐,一边走路一边思索接下来去哪。也许应该回家,叫王医生来简单处理一下,然后可以去图书馆,有两本书快到期了……直到急促的脚步声袭来,肩膀被人摁了一下,又很快放开手。 李月驰的呼吸有些快,他看着唐蘅,面露无奈:“这就走了啊?” 唐蘅不看他,也不作声。 “我等了你半个小时,”李月驰低声说,“热死了。” “不是一刻钟吗?” “我提前一刻钟到的。” “……” “刚刚是我态度不好。” “算了。”唐蘅侧过脸去。 “……” 唐蘅以为这事算是翻篇了,然而李月驰却忽然凑近,抓住他的右手手腕。唐蘅皱眉:“怎么了?” 李月驰攥着他的手腕,把他的右手从裤兜里拔出来。在他右手的掌心,有一片长长短短的伤痕,通红的擦伤,已经不流血了。 李月驰低头看了几秒,说:“怎么弄的?” “骑车摔了。”单手握把确实是危险驾驶。 “下次别着急了,”李月驰低叹一口气,没办法了似的,“我等你,行吗?”
第26章 《大武汉》 一连几天,唐蘅跟着李月驰和田小沁走访。三伏天的武汉又热又闷,随便在太阳下面走几步,T恤就湿得拧出水来,再加上他们去的地方大都是城中村,或是摇摇欲坠的老旧居民楼,到处破破烂烂的,空气里都是灰尘的味道。 又热又累也就算了,关键是上门走访时频频吃闭门羹,武汉人都是暴脾气,经常没说几句就吼起来,隔着一道门,叫他们“滚滚滚”——好不容易爬上七楼,这情形别提多令人挫败。 好在也不是唐蘅去沟通,原因很简单,他和田小沁都不会武汉话。唐蘅虽然在武汉待了六年,但身处学校,大家都讲普通话,况且大伯一家也没有武汉人。田小沁是湖南人,在武汉读了四年本科,也没学会什么武汉话。所以最神奇的还是李月驰——他一个贵州人,竟然都能把武汉话听得八九不离十。 唐蘅问他在哪学的,他说,打工时学的。 唐蘅又问他,后背上的伤口怎么样了,他说,好得差不多了。 似乎也的确如此,几天来,李月驰永远是到得最早、出力最多的那个,甚至每次走访结束后,他还能背着背包去辅导班讲课——这他妈是什么身体素质,什么精神状态?唐蘅简直叹为观止,也明白大伯为什么叫他跟李月驰“多学学”了。 田小沁感慨地说:“月驰太厉害了。” 唐蘅看着李月驰背包远去的背影,问:“他这么急着赚钱,要干什么?” 田小沁:“读书要花钱的呀。” “现在有助学贷款,还有奖学金,不至于吧。” “那我也不清楚了,不过他好像……交了女朋友,”田小沁眨眨眼,“我不确定哦。” 明天是周末,总算可以休息两天。晚上安芸请客吃饭,当然主要是为了田小沁,醉翁之意不在酒,唐蘅和蒋亚就是凑数的。他们在小民大排档吃蟹脚热干面,红焖小龙虾,还有软糯得嘴巴一抿肉就掉下来的鸡爪。晚上的大排档总是人满为患,嘈杂而热闹。安芸和田小沁聊天,蒋亚便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唐蘅:“你最近,真跟他们干活呢啊?” 唐蘅说:“不然呢。” “行啊,”蒋亚压低声音,“都指望你了!” 唐蘅:“什么?” “她俩啊!”蒋亚飞快瞥一眼田小沁,贼眉鼠眼地,“咋样,你觉得有戏吗?” 唐蘅同样小声地说:“不知道。” “她有对象么?” “好像没有。” “那就是有戏。” “……” 眼前一下子浮现李月驰帮田小沁拎着背包的画面,还有田小沁唤他“月驰”时的语调。虽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他和安芸还睡过一张床呢——但的确有些不一样,说不好。 蒋亚吃饱喝足,坐不住了,跑去搭讪邻桌的女孩儿。另一边安芸舌灿莲花,邀请田小沁去看他们的演出。唐蘅对着一盘七零八落的炒花甲,忽然之间,心情就不大好。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又在想李月驰—— 倒不是“想念”的“想”,只是单纯想起了这个人。一些无聊的念头。譬如现在已经晚上八点过了,日理万机的李老师下班了没?譬如他后背上的伤究竟好得怎么样了,会不会白天精神抖擞晚上高烧不退?再譬如,再譬如李月驰这种人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想象不出来。什么奇女子能受得了他那张写满“离我远点别碍事”的脸啊。 但他若想对一个人好,也可以很温柔。唐蘅想。 四人吃完饭,到江汉路的Livehouse看演出。武汉又飘起夜雨,从出租车的玻璃望出去,能看见地面上一块一块五彩斑斓的积水。江汉路一带算是武汉很繁华的地方,但是下起雨来,路面还是坑坑洼洼的,武汉这地方,不愧为学生口中的“全国最大县城”,所有人来了,都想离开它,唐蘅也不例外。 晚上的演出乐队是SMZB,生命之饼,一支老牌朋克乐队。舞台上挂了鲜红大横幅:摇滚娱乐了你和我,中国娱乐着,ROCK&ROLL!演出尚未开始,一众乐迷已经摇头晃脑地嗨起来,虽然开着空调,还是能嗅到沸腾的汗味。 田小沁第一次来Livehouse,面露新奇地看着眼前一切,对安芸说:“你们平时演出也这样吗!”人群太吵闹,非得大声喊出来才可以。 “我们没这么多粉丝!”安芸笑道。 “但也这么——热闹吗!” “还行吧!也看唱什么歌!” “你们有自己的歌吗!” “还没呢!”安芸扭头看看唐蘅和蒋亚,“在写了!” 乐队登场时,蒋亚已经牵着个马尾辫女孩的手一起摇摆了。那女孩令唐蘅感觉有点眼熟,一时间又想不出在哪见过。不过这年头,摇滚乐已经成了小众爱好,热衷看演出的总共就那么些人,觉得眼熟也不奇怪。 音乐声响彻耳畔,贝斯,鼓点,吉他,还有一段清扬的风笛,白色镁光灯随着节奏一闪一闪,这是今晚的第一首歌,《大武汉》。 我出生在这里,这个最热的城市 800多万人民生活在这里 武昌起义打响第一枪在这里 孙中山的名字永远记在我心里 …… 她会得到自由,她会变得美丽 这里不会永远像一个监狱 打破黑暗就不会再有哭泣 一颗种子已经埋在心里 …… “她会得到自由,她会变得美丽,这里不会永远像一个监狱”——乐迷们的声音如流水般汇集在一起,似长江雄浑的涛声。唐蘅也跟着他们唱,这种感觉有点像酒酣耳热,除了听歌和唱歌就什么都不想,明明出了很多汗,身体却像要飘飞起来。 晚上十点过,演出结束。雨已经停了,路面上仍有积水。他们一行人从四个变成五个——蒋亚已经搂住那马尾姑娘了。唐蘅的嗓子有点哑,整个人也倦了,酣畅淋漓之后只想睡觉。 他们在路边打车,安芸和田小沁先上了一辆的士,去师大南门,田小沁租的房子在那里。蒋亚搂着姑娘冲唐蘅挑眉:“那什么,咱也不顺路吧?” “我回家。”唐蘅说。 “我们去酒店,”蒋亚贼兮兮地笑着,“露露,你想去哪家?随便选啊。” 名叫露露的姑娘仰起脸,和蒋亚来了个当街长吻,画面十分少儿不宜。虽然已经十点过了,但江汉路这边向来热闹,加上不远处就是中心医院,人流量也很大。 唐蘅默默后退几步,掏出手机胡乱摁着,装作和他们不认识。 眼睁睁看着屏幕上的时间从“22:24”变成“22:29”,唐蘅终于忍无可忍地抬头:“好了没?”他只想提醒蒋亚明天中午排练,别睡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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