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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胸口烦闷，身体犹如火烧般滚烫，意识也开始昏昏沉沉起来。脑海里开始争先恐后浮现出二十八年人生中那些出现过的许多人和许多事，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与这许多人都有了各种程度的牵绊。对寻常人而言，这自然是好事，但于他…… 从十二岁开始，他就知道，他和大家是不同的，甚至他努力上进的动机都不单纯，他的过去和将来都被血色迷雾笼罩，充斥着最刻骨的仇恨。 别人看到的一切，都是他想让他们看到的，如今的欢声笑语不过镜花水月。 终有一日纸包不住火，这份虚假的快乐就会瞬间粉碎。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欺骗，他们会怎么想？ 这十五年的快乐是偷来的，他是可耻的骗子和小偷！ 只不过他人生的冬天太过于寒冷，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拉人一起取暖，丁大国主动站出来承担一切，想起他站在丁玲的灵位前，看他的目光总是像看自家孩子一般的柔和慈祥，他苦劝过他，甚至想过把唯一那套房子过户给他，算是给他后半辈子的人生一点保障，可是那时的他执迷不悟，老人没办法，终于选择以自己短暂的生命了却彼此的遗憾。而沈明非呢？那个年轻男人很好，以至于太好，时间再长一点，他就忍不住贪恋这点温暖，忍不住欺骗自己，觉得自己仿佛也可以去拥有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 但一个内心被仇恨充斥的骗子和小偷，怎配品尝情爱滋味？他没有退路，也不可能有退路。 他在迷迷糊糊的发热之间，他做了很多梦，梦见了遥远的城东煤矿厂，梦见了父亲出事那天的暴雨天，梦见了母亲闭着双眼浑身冰冷的样子，梦见了曾经高远澄净的蓝天像冰面一样碎裂。梦境是那样真实，以至于他几乎又感觉到他们的指尖碰在自己脸上时的柔软和温度。 然而裹挟着沙尘的风刮过，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色和白色..... 他的胸口剧痛，浓烈的血腥气充斥鼻腔，低头，一把刀戳在心口，血吧嗒吧嗒流下去…… 向晚意骤然惊醒！ 他双眼大睁，捂着胸口望向房梁，剧烈喘息。汗水湿透里衣，他简直像刚从水里提出来的。 是梦啊！他的心脏在手掌下剧烈跳动，一下，又一下。手掌里有一寸伤疤，只差一点点，神仙难救。他本该死了的，自己用右手握住那人那刀，才堪堪保护住了自己。 向晚意用另一只手背盖住双眼，慢慢平复呼吸。 这样的仇恨，怎么能忘！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吐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已经变成平时的平静。 屋外开始有脚步声响起，先是一个后又是一群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房门被打开，强烈的光线瞬间涌入，将他的双眼刺得睁不开。一个隐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向晚意？！” 听到自己的名字，向晚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古怪至极的笑容。他抬起头，从乱蓬蓬的头发下看过来，似笑非笑道：“你们还不笨。” 这话听得甘霖一阵火大，他差点就要脱口大骂了，好歹自己控制了情绪，他恶狠狠地道：“别太自以为是！上次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逃了一次，这次运气绝对不会再眷顾你了！” 向晚意听了，竟然还笑了，神情轻松到好似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一样，“我不会跑了！太累了！”顿了一下，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能给我点饭吗？太饿了。”
第92章 归案（2） 甘霖看着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觉得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整个人几乎使不出力来。他转身走到隆盛村村长的身边，麻烦他给向晚意准备点吃的。 考虑到所有人为了追捕向晚意都忙了一天一夜，隆盛村村长大手一挥，干脆弄了一大盆的白面条，还炒了番茄炒蛋、回锅肉、土豆茄子几个配菜，让所有警察径直在村委会院子里吃个饱饭。丰盛镇派出所副所长叫曹明，曹副所知道此次行动刑侦大队大队长陈光明也出马了，此时并未在人群中看见他的身影，忍不住问起了陈光明的去向。 甘霖解释道：“陈队还在这山里呢，估计他还是会从山里过来，另外两组人马已经在路上了。” 曹副所端着大碗，用筷子指了指那屋子，好奇地道：“待会儿是在咱们这儿就审，还是带人回去？” 甘霖想了想，这事儿自己也做不了主，便推到了陈光明的身上：“等我们陈队来了再说吧。” 此时，身在松原山腹地的陈光明四人自从发现了那一撮碎粒后，经过分辨认出了这是压缩饼干的碎粒，而这些碎粒主要集中在这处草丛，说明有人曾在此处休息并进过食。 陈光明直起身来，目光在杂草丛里移动，视线中开始出现了一小溜被人踩踏过的痕迹，那道痕迹很新也很长，沿途还有不少被明显用利刃割断的杂草。几人对这个发现都十分兴奋，在这毫无方向的草丛中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几乎快要精疲力尽，再这样茫无目的的走下去，连陈光明自己都有点不太确定能否追赶上向晚意了。 四人正准备继续前进，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非常急促的脚步声，几人一愣，目露警惕，但很快随着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陈队长——陈队长——” “我们在这儿！”一人高喊回应着他。 陈光明听出了来人声音里的焦急，心里头涌出一阵不安，看着其余三人都蔫头耷脑的样子，索性让大家都原地歇脚，他朝着那喊声的方向走过去。听起来声音很近，但其实相隔甚远。差不多半个小时后，那人才来到四人面前。来人不是陈光明的人，而是松原县刑警队的一个年轻警察，他浑身上下几乎被汗液浸湿，外套毛衣都脱下绑在了腰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单衣，一身壮硕的腱子肉呼之欲出。一看见四人，尤其是陈光明，他的眼中瞬间迸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那光芒映衬在黑里透红的脸庞上竟有着一阵年轻人的朝气活力。 他正要开口，就见陈光明对他先道：“你先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年轻人心里有急事，三下五除二地把自个儿呼吸吐纳几次，就平缓了下来，他脸上带着喜悦，声音里也透着兴奋：“陈队长，疑犯落网了！” 陈光明闻言一怔，其余三人也从地上站起来，把他围在中间，急急追问：“在哪里落网的？” 年轻人眉毛上扬，伸出手往西边一指：“就在一个叫隆盛村的地儿被村民发现的。” 陈光明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刚才他们发现那一溜痕迹的方位！ “把地图拿出来”，陈光明示意几人，大伙儿忙把地图拿出来平铺在草地上，这是一份从林业局拿到的松原山平面地图，地图中清晰得将整座山林周围的村落都标注了出来，唯独没有这个叫做“隆盛村”的地名。他心中不免起疑，也对这个地方起了好奇心。 事不宜迟，他卷起地图，起身大手一挥，果断道：“走！我们沿着这条路走，看是不是通往隆盛村。” 而隆盛村里，向晚意终于在两天后吃到了热菜热饭，吃完饭，他又对着虚空处发起了呆，这才缓缓吐口气，脊梁一弯，软塌塌地瘫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来人的审问，可是他从日头正亮的时间一直等到了日头昏沉，才总算等到对方有了动作。 推开门，门口处站着一个人，身影被夕阳勾勒出一丝红边，神情完全掩盖在阴影中，只听见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怎么样，向晚意？”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向晚意眯眼看清了来人脸上那道蜈蚣状的伤疤，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看着陈光明，像是看到了久违的老友，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陈光明的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一句就可以明白彼此真正的意思。 “还行，多年没有回来了，这次重走一遍，感慨颇多。”向晚意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陈光明眉眼一动，他往里走了几步，站在了向晚意的正前方，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这里是你的故地，有什么故事吗？” 向晚意目光越过陈光明的肩膀，落向了远处连绵起伏的松原山和那些缥缈的云雾上，似乎是在怀念，陈光明也不催促他，良久他才收回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陈光明满是杂草和泥土的裤子，笑道：“看来陈队长一定是从山里头一路走到这里来的，风景好吗？” 陈光明还真点头：“风景挺好，虽然山不高，但走得人少，反而更多了一份野趣。只是，没想到这半山腰还有个村子存在，当地很多人都不知道，你竟然能知道，你刚才也说重走一遍，看来这里不仅是故地，还是你非常熟悉的故地。” 向晚意轻叹一声，带着点无可奈何，说道：“看来是瞒不过陈队长了。我之前就想到了你们一定会沿着监控一路追到松原县，甚至会推测出我可能进山，然后翻山进入荣城的朝阳县，只是，陈队长也想不到我压根就不打算进入朝阳县，而是来到了这个半山腰几乎被人遗忘的小村子隆盛村吧。说起来，隆盛村还是我父亲当年短暂停留过的地方，那时候的人多么淳朴啊，看见陌生人也不会怀有这么大的敌意。哼，如果不是他们，我早就离开了，连大名鼎鼎的陈光明队长都奈何不了我！” 陈光明看着他愤怒的面容，以往的儒雅温和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狼狈仓皇，陈光明平静地道：“犯案，破案，虽为对立，却惊人的相似。都是一环扣一环，少了中间哪一环都只能干瞪眼。我们能够追到这里，连这里的村里都惊动了，你应该能想象出此时为了抓获你布下了何种密集的一张网。我们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你犯了案，我们破案追捕，你闻风逃跑，不就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吗，既然是游戏，那就是有赢有输，眼下你坐在这里，就这场追捕游戏我们赢了。” 向晚意身体一僵，连同脸上之前那满不在乎的笑容也好似冰冻了一般，一旦撑不住就会哗哗散落。他冷冷地看着陈光明，半晌才问道：“陈队长，我可以有体面的接受你们的讯问吗？” 陈光明早就看清楚了这里的环境，此时听他提出这个要求，倒也合理，而且警方现在也开始要求文明执法，人性执法，这个要求是最基本的，他没有拒绝和为难的理由：“等回去后，我会安排你洗漱下，也会让你吃饱穿暖，我们再进行审问。” 说完，陈光明对他微微颔首就打算出门自己也洗漱下，走在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很轻微的声音——谢谢。 陈光明的脚步顿住，他不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而是对这声“谢谢”弄得心绪复杂。他没有回答，依然推门而出，将最后那一道余晖给挡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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