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似乎也接受了赵以川说他“有点笨”。 无原则有时也是一种不在乎。 火山喷发后天崩地裂,紧随其后,熔岩会覆盖掉大地的痕迹,冷却,没有毁灭什么,只留下漫山遍野的焦黑。而从这时起,火山因何而喷发、是否带来灾难、下一次在何时,似乎都不再耐人寻味了。 赵以川心里的荒土刚发一点芽,还未生长,这时也被厚厚的炭色尽数埋在灰烬之下。 “哦。”他听见自己不以为意地回应,“你还挺幽默。” 裴哲一怔,坐直了。 小沙发里的青年因为阴影遮挡看不清脸,轻松随意伸长的两条腿重新摆得谨慎,双手握住一个冰淇淋的空盒子架在身前,冷漠而戒备的姿势。 恍惚间,他似乎回忆起了更年少时的赵以川。 芝加哥的大雪天,圣诞节,也是这样热闹的聚会现场。 别人的欢声笑语包裹着耳膜和身体,裴哲不自在地躲到落地窗边,离开人群,他发着呆,看那棵被装点得琳琅满目的树,也没去想哪个礼盒会属于自己。 很近的地方有轻轻的呼吸声,裴哲转过头,角落里有个人和他一样无聊又格格不入。 彩灯在那人手背留下一个寂寞的小蓝点。 裴哲情不自禁盯着那儿看了好一会儿,脑内完全空白直到它晃了晃。那人的左手向上一翻,就把那颗蓝点捧在了掌心里。 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笑笑:“Pale Blue Dot,像不像?” ……还真挺像。 裴哲那时想和他说点什么,打个招呼或者认识一下,但他最终侧过脸,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然后站起身落荒而逃。 原来这是赵以川对他的第一句话,无厘头,又莫名触动。 被遗忘的碎片偶尔在脑海里闪烁两下,提醒裴哲它们仍然存在。裴哲不爱翻阅,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发现他记得赵以川说那句话的声音。 低沉,沮丧,但有一丝暖意。 仿佛他们在雪势最大时不分彼此地成为了庞大黑暗宇宙中仅剩的一个渺小光点。 “我去睡了。” 赵以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天他没对裴哲说“晚安”,走得拖拖拉拉又毫不犹豫。厚重木门被赵以川推上时发出一声重响,涟漪起伏,裴哲也跟着心脏一下一下地用力跳动。 婚礼前的夜晚,裴哲失眠了。 作者有话说: *Pale Blue Dot:暗淡蓝点,旅行者一号拍的那幅照片。
第19章 十九、假戏假做 天气预报的那场雨最终没有准时抵达,即便如此,也不如预期晴空万里。阳光藏在灰白云层后,亮而不暖,为天地间罩上一层雾蒙蒙的光。 赵以川还是邀请了亲友,宁思垚、沈跃和苏艺,他在虹市最亲近的三个同事。 请帖没有写着装要求,但当赵以川看见沈跃那身重要开庭才会穿的名牌西装时,没忍住笑出声:“你没必要吧?” “给你撑场面!”沈跃说,指着另一侧的花墙,那边都是裴家精心挑选的宾客。 “就是。”宁思垚补刀,“你还什么都瞒着我们不肯讲,收到请贴的时候我都吓坏了,确认几次今天是不是哪个国家的愚人节。” 听了这话,沈跃全不顾自己穿了最贵的一套行头,使出擒拿手,不由分说架住赵以川的脖子,恶狠狠地审问,“对啊,怎么回事啊你和启荣的裴少?!你嫁入豪门了啊,川儿,还一直瞒着我们!从实招来!” 赵以川挣扎未果,耳畔是沈跃狰狞的笑:“快说!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有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恶作剧或假模假样的坦诚,赵以川没多想,伸手朝一步开外的裴哲求助:“老公救命!” 他喊得太顺口,裴哲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回过神,热意却从脚底一路蹿到耳根。 裴哲迟疑着转过身,张了张嘴,却半晌没能应赵以川那句莫名其妙的,“老公”。 ……怎么能,这么顺口。 脸好像更烫了。 见没人在意后裴哲飞快地眨了眨眼,想:要不还是装作没听见吧。 另一边,沈跃听见那句话后就立刻放开了赵以川,改用目光谴责这人打架拉救兵的无耻行为。没等来救兵,沈跃重新捡起理直气壮,转向苏艺控诉:“你还特意把钱多的诉讼全都分给他,别分了,这人居然在偷偷吃软饭!” “就是。”宁思垚撇嘴,“师父,你以后不能再跟我这哭穷!” 苏艺笑着,把这两个只会添乱的拉走了。 被沈跃勒过的地方隐隐还有逼仄感,赵以川低头整理好领结,舌根发麻,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把那两个字叫出口的。 要说点什么吗?裴哲好像一直在看他。 可是能说点什么呢? 赵以川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不敢去对上视线。 有很多话都在舌尖徘徊、跳动,一阵酥麻。 他想夸裴哲这身黑色大衣穿得很好看,露出额头的发型很帅气,就是眼睛里很多红血丝看着突兀。想打趣裴哲和那些叔叔阿姨假笑寒暄的时候有点做作,问他怎么裴董和程老师还没来,也想和他聊天气,欣赏两句胸口带着露水的白玫瑰。 他最想说,“我昨晚梦见今天有人把你抢走了。” 但是不妥当。 最终,赵以川抿着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咽下去。 过了11点后,高空起风,云层渐渐散去,阳光也变得清亮而辉煌。轻快弦乐烘托着温馨开朗的氛围,赵以川跟着裴哲打了一圈招呼,揉揉笑僵的脸。 被拉了一把袖子,他抬起头:“嗯?” 裴哲伸手抚平赵以川西装袖口的褶皱,又将白玫瑰的胸花扶正。做完这些,他微微皱着眉退后半步观察片刻,解释道:“衣服有点乱。” “啊。”赵以川示意裴哲身后,“那边有人看你,要不要去打招呼?” 裴哲端起香槟杯,刚重新挂上礼貌假笑,转过头后,表情却僵了。他眼神难得地藏着一丝厌恶,嘴角虽然还上扬,但已是刀锋的弧度,等那边的几人靠近后,先听完一句少年清清爽爽的“堂哥”,裴哲不动声色往赵以川靠。 “小哲,不介绍一下吗?”来人和他碰了碰杯。 裴哲沉默着端详这父子二人良久,才对赵以川道:“这是启荣的副总裁程振勇,同时也是我父亲的弟弟……哦,程简,他儿子。” 甚至都不是“我表弟”“我叔父”之类的称呼,赵以川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裴哲和他们不对付。 他点点头:“程副总您好,程少,很高兴认识您。” 程简才十七岁,正是“有一些心眼,但不多”的年龄,并不能完全分辨成年人的笑里藏刀。闻言,他开心地和赵以川握了握手,话说得无比诚恳:“哇,我早听伯母说堂哥的爱人又高又帅还是个很厉害的律师,你们好配啊!” 赵以川选择性地忽视了他也许在反讽的成分,第二句“谢谢”更真情实感些。 旁边,程振勇与裴哲的交锋就远不如这么和风细雨。 “你可真够狠的,婚姻大事也可以随便定。”程振勇话里有话地说,“你爸妈当初结婚好歹也算情投意合,怎么不跟她学点好?” 裴哲皮笑肉不笑:“我父母结合是自由恋爱、合法结婚,我当然也和他们一样,多谢叔叔挂心。” “嗯,不错。”程振勇若有所指地瞥过他身边的青年,“但你要小心啊,启荣随便漏点残羹剩饭都够别人眼红的,可别被谁占了便宜还不自知。” 裴哲温和地说:“您又在说笑了,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至少以川的父母家人不会总觉得他是攀高枝,成天盘算着怎么得好处。” 程振勇猛地抽回手,脸色一沉。 他当然知道裴哲暗指的谁。 程明柏是不是自愿入赘裴家的没人知道,可程振勇对这事颇有微词不是一两天了。 孩子随母姓时半点不挣扎就算了,还乐呵呵地说尊重对方。表面上成天享受家庭、钻研学术,实际呢?在老婆面前压根连声音都不敢大一点儿! 然而程振勇又不得不承认,正是程明柏和裴照雪的婚姻才让他们程家攀上了如日中天的启荣,实现阶层跃升。甚至自己能上这艘大船,一路披荆斩棘,做到了如今集团二把手的位置,也得益于程明柏的婚姻。 他是有能力,但也没突出到哪儿去,集团内部派系复杂他摆不平,外界好不容易拉拢的资源也被裴哲轻而易举地按死。 他毕竟不姓裴。 现在裴哲已经长大了,如果他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也就罢了,裴哲偏偏很有能力,在启荣科技第一年就扭转亏损局面,第二年已经在盈利。眼看总集团对启荣科技的投入加大,裴哲回到总部是迟早的事…… 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 是时候为自己考虑,多找一个靠山了。 程振勇皱着眉,干脆地终结了这段刀光剑影。他转过头看见程简和赵以川聊得火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上前狠狠拽过儿子。 “走了!没出息!” 程简一头雾水,又来不及多说什么,被拖走时遥遥地向赵以川挥手。 赵以川回以友善的再见。 等程家父子俩消失在视野里,裴哲问:“你跟他聊什么呢?” “游戏。”赵以川说了个最近大热的网游,看裴哲表情迷茫,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不感兴趣,毕竟游戏的群体还是以大学生居多。” 裴哲没来由被他噎住,半晌才说:“……看来你在大学生群体里如鱼得水。” “那当然了,我心态永远年轻。” “是吗?” 赵以川随意地搭上裴哲肩膀,低着头笑:“哎裴哲,那游戏挺有意思的,有点像太空漫游,组队探索银河系。哪天你可以下载来试一试,我带你玩儿。” “也行。”裴哲勉强地说。 他完全不会玩游戏,也从来对网游没有兴趣,但他不太想让赵以川失望。 赵以川倒因为他这句答应靠得更近些:“说好了啊?” 在外人看来,他们亲密得如此简单,仿佛就是享受着婚礼派对的一对新人,在接待宾客的间隙里聊两句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裴哲却没假装的那么自然,他始终回避赵以川的注视,眼角一点可疑的浅红暴露了他极力忍受被突破的安全距离。 可赵以川一直不放手。 像暗自计时,想知道裴哲忍耐的极限在哪儿,赵以川观察着裴哲,鲜花、阳光和衣香鬓影的草地婚礼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不可及也不再重要。他看裴哲从强装淡定到有些焦躁,眼睛每隔三秒就瞥一眼自己放在他肩膀的手。 恶作剧也差不多得了吧?赵以川猜裴哲想这么说。 “赵以川。”裴哲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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