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间丝毫没有儿子不接他电话的尴尬。 陶溪看了眼那个黑色的小购物袋,他认不出牌子,但里面应该装着很贵重的东西。 他不是很想帮忙,怕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自己担责,正在找理由的时候,听到男人继续道: “对了,我儿子叫杨多乐,这学期刚转入一班,你应该认识他。” 陶溪猛地看向那个男人,那一瞬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听见一道极其轻微的破裂声在他脑中炸开,喉咙好像突然被一团湿棉花堵住,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男人看着眼前男孩发红湿润的双眼,怔了怔,一会后依旧带着笑问道:“可以吗?” 陶溪狼狈地垂下眼睫,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他说“好”,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能发出声音,只做了个口型。 “那真的太谢谢你了。”?男人将手中的购物袋交到陶溪手中,玩笑道,“要是我儿子乖一点,我也不用送个礼物都这么费周折。” 一旁的门卫讨好道:“小孩子叛逆期都喜欢耍小脾气,过一阵就好了,您不用太担心。” 男人笑了笑,仿佛儿子真的只是闹了点小别扭,用带了些无奈的语气说:“没办法,小时候把他宠坏了。” 陶溪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提着购物袋抬脚想走,却被一只手轻轻拍了下肩膀。 男人微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专注而柔和,笑着问道:“刚才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陶溪沉默了一会,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陶溪。” “陶溪?很好听的名字。”?男人顿了顿,然后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到陶溪面前:“如果我儿子不愿意接,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陶溪低着头,看到那张淡金色的名片中央印着三个字:杨争鸣。 底下是一串手机号,除此外再无其他内容,只有很淡的香水味。 陶溪用力眨了下眼睛。 他想。 原来他的爸爸叫杨争鸣。 他好像用尽力气才抬起手接过那张名片。 然后飞快地离开了那里。 作者有话说: 放心,关于身世最后都会清楚的。还有一章。 第22章 陶溪在回教室前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把袖子上的汤渍用洗手液搓掉。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沾了水的手指压了下眼角,确定眼睛没有发红了才向教室走去,路上碰到美术社认识的人,还打招呼说了几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他提着购物袋轻声走进教室,残阳夕照斜斜铺陈在课桌上,像铺了一层厚重的晚枫霜叶。 教室里有十几个人,大多都埋在课桌上赶作业,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进来,察觉到也不会专门抬头看。 但陶溪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林钦禾,坐在最后一排,在介于橘红与灰紫间的暮霭之中抬眼望向他。 很多年后陶溪依旧记得那天傍晚,林钦禾在暮色之中看向他的目光,一想起,暮色就会晕在眼角。 他抬起脚快步朝最后一排走去,走到座位上坐下,对林钦禾语气轻快地说:“你不是去开会了吗?我以为你今天不回学校了。” 林钦禾看着他的眼睛,平淡道:“我提前走了。” “开会肯定很没意思吧。”?陶溪微侧开脸,他有些害怕林钦禾的注视,好像会被看出什么来,他顿了顿,将手里的袋子放到林钦禾桌上,用平静的语气说: “这是杨多乐爸爸带给他的礼物,他今天没来,你给他带回去吧。” 林钦禾拧起眉,看着那个购物袋,声音沉了些:“你怎么会遇到杨多乐的父亲?” 陶溪抿着唇,他听出了林钦禾语气里的不悦,装作不以为意地说道:“在大门遇到了,他给杨多乐打电话没人接,才让我帮忙带。” 林钦禾没再说什么,将购物袋随意扔进了书包里,似乎这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垃圾。 陶溪松了口气。 他一点也不想回忆傍晚发生的事,遇到的人。 他拿出笔,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开始写数学卷子,心里好像很平静,又好像很乱,都忘了念了一天要加林钦禾微信的事。 陶溪手上很快地刷着题,企图通过不间断的思考和计算让自己忘记一切,却突然听到林钦禾问道:“陶溪,你怎么了?” 依旧是淡漠的语气,却好像已经洞悉他所有的情绪。 陶溪笔一顿,看向林钦禾,笑了笑说:“什么怎么?我就写作业,你还不知道吧,白天周老师又布置了三张数学卷子。” 他不知道自己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眼角晕着点暮色也掩盖不了的红。 林钦禾望进他的眼睛里,陶溪目光闪烁着移开视线。 然后林钦禾又看向他正在做的数学卷子,说:“第三题选c,你平常不会错。” 陶溪一怔,低头看那道题,是一道很简单的题,他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算的。 “谢谢,我这就改过来。”?他垂下头,慌乱地从笔袋里拿出修正带,他感觉到林钦禾在看着自己,这让他手上的动作更加忙乱笨拙,好一会才将错误的答案遮盖上,然后拿起笔写上c。 然后他听到林钦禾缓缓说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有话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会听。” 陶溪紧紧握住笔,睫毛颤了下。 “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嗓音低沉,甚至有些柔和,好像在诱导他说出什么。 陶溪的手指止不住颤抖,他用力握紧笔,胸口发酸。 可他能怎么说? 说遇到“养”了他十六年的父亲找他索要生活费不成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说遇到亲生父亲让他帮忙转交礼物给他的宝贝儿子? 可这他妈简直比戏剧都荒谬讽刺。 他谁也不能说。 “我没遇到什么。”?陶溪偏执地垂着头,只盯着手里的中性笔,紧抿着唇。 “告诉我。”?林钦禾嗓音更沉了些,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陶溪沉默片刻,倏地望向林钦禾,眼睛已经彻底变红,他压抑着嗓音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很想哭,但没地方哭,你满意了吗?” 林钦禾微蹙着眉看他,没说话。 陶溪又低下头,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 编个什么理由不好,居然说想哭。 他从不当着人的面哭。 太他妈丢人了。 陶溪只想吃后悔药,他局促慌乱地拿起笔,准备继续做题,但自己的右手腕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然后是林钦禾冷淡的声音:“跟我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钦禾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力道大的他踉跄了几下。 “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哭吗?找地方给你哭。”?林钦禾语气很不耐,头也不回。 几句话间陶溪已经被拽出了教室后门,此时已经接近晚自习时间,很多人在往教室里走,有些人奇怪地看过来,看两人脸色以为他们要跑出去打架。 林钦禾走了几步就松开了手,陶溪看着林钦禾高大的背影,握紧了手,不敢不跟上去。 “要上晚自习了。”?他说。 “翘了。”?林钦禾说。 陶溪觉得林钦禾好像又生气了,但他永远不明白林钦禾在为什么生气。 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忤逆了他,没告诉他实话。 可谁让林钦禾老戳他肺管子。 陶溪一路沉默地跟着林钦禾走,像一个押解的犯人,一直被带到秋实楼的最顶层,他看到林钦禾拿出钥匙开门,脸上的惊讶再也忍不住。 “你带我来音乐厅做什么?” “这里装得下你的眼泪吗?”?林钦禾推开门,回过身看着陶溪说道。 他的背后是空旷无人的巨大音乐厅,一整面墙的落地长窗静立着,紫雾灰霭被最后一抹残阳静静燃烧,透过长窗烧进音乐厅里,烧在厅内静默的黑色钢琴上,也烧在陶溪的眼睛里。 陶溪在一片寂静中似乎听到什么在剧烈跳动,他鼻子突然发酸,眼睛也不争气的冒着热气,嘴上却逞强道:“我早就不想哭了。” 在跟着林钦禾来的路上,那些事好像就随着十月的晚风吹走了,只留下一道影子压在心上。 他现在想哭,却不是因为那些事。 林钦禾看着他,没说话。 陶溪突然想起那天他躲在音乐厅的门外,看到林钦禾在弹钢琴,他笨拙地用手指模仿林钦禾的手势,目光贪婪而炽热。 “但我想听你弹钢琴。”?陶溪望向林钦禾,眼中是清澈而闪烁的期盼,“可以吗?” 林钦禾沉默了片刻,对他说:“可以。” 他走到钢琴椅旁坐下,掀开琴盖,看着陶溪问道:“你想听什么?” 陶溪对音乐一窍不通,只知道个《致爱丽丝》,这让他有些难堪,他纠结着手指忸怩道:“我想听那天你弹的曲子。” “好。” 林钦禾伸出十指,陌生又熟悉的乐曲在他修长的手指下流溢而出。 长窗外垂垂下坠的落日乍然挣脱暮霭的缠缚,赤金色的暮光透过玻璃斜射而进,在林钦禾深刻的侧脸线条上交织跳跃着最后的落日余晖。 陶溪在暮色中猛地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对林钦禾说是哪天。 然后他终于听清,那剧烈的跳动声,正来自于他的胸腔,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和钢琴声一起共鸣在空旷的音乐厅里,一起闪烁在最后的余晖里。 陶溪站在音乐厅中央,看着面前弹钢琴的人,似乎在做一个比暮色更瑰丽的梦。 他想。 这支曲子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这个人,他也想独自占有。 “这首曲子叫什么?”?陶溪在林钦禾停下手指后问道。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林钦禾放下手说道。 陶溪怔了怔,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他看着林钦禾盖上琴盖,从钢琴椅上站了起来,用小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的生日也在圣诞节。” 下着雪的圣诞节。 林钦禾似乎并没有听到,问他:“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陶溪蓦地看向林钦禾,在昏暗的光线中,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大,他说:“林钦禾,你是不是想安慰我才拉我到这里啊?” 林钦禾蹙起眉,朝门口走去,留下深色的背影和冷淡的声音:“只是因为你要哭不哭的样子很难看。” 陶溪愣了愣,忙跟上去,生怕他把自己锁在里面了。 音乐厅的大门被很快关上,将最后一丝残阳和钢琴余音也锁在了里面,陶溪看着林钦禾锁门的手,又丢了胆子似的问道:“我知道了,你平常心情不好,肯定也会来这里躲着哭吧。” 林钦禾冷冷瞥了他一眼,拿着钥匙朝楼梯口走去,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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