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之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陆长遐那股专注的目光,他睫毛颤了颤,不知道陆长遐想说什么:“什么?” 陆长遐藏了噎了那么多年的话语终于在口中轻飘飘地送了出来,散在了夜风里:“我喜欢你,这件事情。” 他想过无数个说出这句话的场景,可能是在升高的摩天轮上,可能是肆意绽放的玫瑰花丛旁,或者是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唯独没想到会是在离别的时刻。 楚衍之心脏狠跳了一拍,重得他仿佛听见了耳旁拍子落下引起的巨大轰鸣声,他强作淡定的表面几乎要被撕烂,留下恐慌害怕的内里,他声音艰涩:“顾安巡说得都是真的?” “嗯,也不算是,”陆长遐破罐子破摔了,现在只想把所有都告诉楚衍之,他道,“其实我……很爱你。”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冰凉的空气刺得支离破碎。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句:“我真的很爱你。” 他笑了一声,又道:“衍哥,我好爱你。” 陆长遐抬了抬眼,脸上一凉,他伸手擦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下来的眼泪。他记得之前,他掉眼泪的时候,楚衍之总会过来捏捏他的脸,说他是爱哭鬼。 他看到熟悉的车子驶来,又笑了一声,道:“衍哥明天上班的时候,我再去收拾行李吧。” 楚衍之被他那三句“爱你”弄得至今没有回过神,他不明白,他的心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疼,他脸色都发白了,嘴唇有点抖:“今天也可以。” 他太清楚了,他心疼的来源就是陆长遐,他必须立刻逃离陆长遐。 “还是不了吧,”陆长遐转过了身,强迫自己迈动步伐,离开楚衍之的身边,他背对着他,渐行渐远,说,“衍哥在的话,我真的舍不得走。” 让他在楚衍之的身边收拾东西离开,太残忍了。陆长遐走出没几步,眼泪就断了线一般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他每走一步,就在心底念一个称呼,他想,我是爱哭包、我是撒娇鬼、我是粘人精…… 我怎么这么能哭?小孩子都没有我能哭。 我怎么这么会撒娇? 我怎么这么粘人? 他的心脏随着哭泣一抽一抽地疼,顺着心房的血液流向身体的各处,他跟楚衍之相处的这段时光是他穷尽一生都难再觅的珍惜的美好,同时又是锋利的剑刃,将他捅得鲜血淋漓。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未来还会被这些利刃刺得更加痛苦不堪,为了取剑尖一星半点的糖霜,他心甘情愿遍体鳞伤。 楚衍之不知道自己怎么坐上的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家。他好像一个被抽走支架的玩偶,只能靠软绵绵的身体,费劲力气才能走动身体。 他一关上门,疲态尽显。他靠着门,缓缓滑落在地上,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在。陆长遐说喜欢他,他当时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假的吧。只要是假的,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和陆长遐继续待在一起,可是那些有迹可循的过往又让他不得不相信,是真的。 楚衍之觉得自己迟钝得很好笑,陆长遐虽然从来没有承认过喜欢他,但是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小孩要么避之不谈要么沉默以对,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不喜欢”。 楚衍之呆坐了一会儿,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神情恍惚地去洗漱睡觉,他明天还要去上班。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了睡衣去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洗手台上的牙杯牙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双一双的,他指尖抽了抽,迅速把目光抽离开,逃也似的跑去淋浴。 可是陆长遐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发现,楚衍之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眼洗手台,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两个人的? 他茫然地吹着头发,又想起来自己也很久没有吹过头发了,陆长遐很喜欢给他吹头发,看他湿着头发出来就撒娇粘着人非要给他吹,楚衍之拗不过他,也随他去了。 他头皮一疼,连忙仓促拿开这个吹风机,刚才出神得太久,热风烤得头皮疼。 平心而论,楚衍之自己吹的头发没有陆长遐吹得好看,陆长遐那双手巧巧的,吹完的头发柔顺又蓬松,他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给楚衍之吹个造型,然后惹得楚衍之无奈一眼:“马上就要睡觉了。” 陆长遐眼睛亮亮的,十分开心:“特别特别好看!”楚衍之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任由他去了。相比之下,楚衍之自己吹出来的就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好看。 楚衍之回过神,刚才发生的事情弄得他精疲力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累。他躺回被窝里,总感觉被窝里有一股甜味在。 他睡不着。因为这是陆长遐残留的信息素。 陆长遐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楚衍之信息素不稳定的事情,兴许是宋承昔告诉他的,总之,从某天开始,陆长遐睡觉的时候会轻轻释放信息素来安抚他,楚衍之感受到的时候,陆长遐还把头埋他肩颈里撒娇:“可是我又不是在耍流氓。” 楚衍之哭笑不得:“多累啊。不耗自己的精神吗?” 陆长遐摇摇头,头发弄得楚衍之脖子痒痒的:“我愿意的。” 楚衍之忍无可忍地从床上起来,这个房间都是陆长遐的痕迹和味道,他一点也睡不着。 他给宋承昔发了条消息,去了宋承昔住的那间客房睡觉。 宋承昔很快回了消息,说可以。又问了一句,你跟陆长遐闹别扭了? 楚衍之没有回复,他突然发现,他不知道怎么和宋承昔说这件事情,因为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情。 ----
第八十七章 楚衍之这一觉睡得很糟糕,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楚家的大别墅,那年他16岁。 楚衍之在没恢复记忆前是不恨楚天城的,经由课本“父爱沉默如山”的教育和楚期“他对你严厉都是为你好”的说法,他一直觉得楚天城只是太极端了。 16岁那年,他上高一。 楚天城一时兴起,给他说:“楚衍之,你要是能在那个数学竞赛中拿到第一,我奖励你一个东西。” 楚天城还是第一次说出来这种话,楚衍之眼睛亮了亮,他其实不想要什么奖励,楚天城肯定他一下,他就很开心了。 楚衍之本来也是要参加那个数学竞赛的,这会儿便变得更加努力起来。他熬夜做题做到半夜,打过的草稿纸一沓一沓得数不计数,甚至手指都因为握笔磨出了血。但他浑然不觉,他把全身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次竞赛中,有的时候饭都来不及吃,饿到半夜睡不着觉,干脆又爬起来继续写。 他废寝忘食了好几个月,终于熬到了比赛的当天。他考过那么多试,参加过的比赛更是数不胜数,这次站在数学考场外,居然产生了几分紧张感。还好坐下来他的心情就平复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答了题。 这场竞赛要先改几天的试卷,参赛学生要先回去等待。所以第一名的消息传来时,他还在琴室练钢琴,他难得产生了一种意料之中又万分惊喜的感觉,虽然很激动,但还是老老实实练完了琴,这才去学校老师那里拿来了奖状。 楚衍之其实也不知道楚天城会送给自己什么奖励,什么奖励都无所谓,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父亲那里获得肯定,想一想,他就会很开心。 他拿着奖状回家的时候,楚天城正在教育楚期,他看起来很凶,楚衍之犹豫了一下,纠结要不然还是改天再说的时候,楚期看到了他,尴尬喊道:“衍之回来了啊?” 楚天城带有怒意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楚衍之的身上,不满道:“怎么回来一点声都没有?你从门口杵着干什么?” 楚期看到了他手里的奖状,好心提醒道:“衍之获奖了?” “嗯。”楚衍之点了点头,慢慢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奖状递给楚天城看,他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长起来,看楚天城还需要仰着头。他眼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希望楚天城能想来他说过的。 楚天城瞥了他,又看了一眼奖状,嘴角勾起了一抹恶意的笑容。 楚衍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撕拉”的声音,脸上飘飘洒洒地落了很多碎纸片。他表情僵在脸上,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那些碎纸片是自己的奖状。 雪白的碎纸片从天而降,又像是破裂的玻璃片一样,割得他鲜血淋漓。 “浪费时间。”楚天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在说楚衍之准备这个竞赛浪费时间,还是说楚衍之浪费了他的时间。 “爸,”楚期可怜地揉了揉楚衍之的头,提醒道,“您不是说衍之拿了第一名就给他奖励吗?” 楚天城剜了楚期一眼,有一种生了个叛徒的感觉,他随便从旁边的礼物袋里拿了一个礼物砸在楚衍之胸口,敷衍又厌恶道:“我说怎么考了个第一,原来是为了礼物,真虚荣。” 楚衍之看着满地的奖状碎片,身体僵硬,哪怕被礼物盒砸中了也没动,礼物盒掉在地上,盖子飞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一个黑色的长条绸缎,看样子是绑头发用的。 可是楚衍之是短头发,根本用不到这个。 他缓缓蹲下身,没有去捡那条黑色绸缎,而是小心翼翼、一片不漏地把奖状的碎纸片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 “这是送小女孩的礼物,”楚期似乎是有些无语,“爸,你给衍之这个干什么,他嫌弃也是正常的。” 楚天城一听楚衍之嫌弃自己送的东西,登即火了,本来楚期就惹他生了气,这会儿更是看不惯楚衍之,他踹了楚衍之一脚,楚衍之跌落在地上,手里的纸片又散了一地:“别捡了,看你那没出息样!赶紧滚,别碍我的眼。” 楚衍之仓促间把纸片拢在手里,低着头就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衍之,”楚期在他身后好心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慢悠悠道,“礼物没拿走呢,不要再惹爸爸生气了。” 楚衍之把碎片装进口袋里,又闷声走了回来,他低下身,把那个黑色绸缎捡了起来,紧紧攥在了手里。楚期搭上了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轻笑道:“快说‘谢谢爸爸’呀,不然他肯定又要生气。” 他这话说得声音小,但三个人挨那么近,楚天城自然能够听得清楚。楚天城冷笑一声:“没礼貌的白眼狼。” 楚衍之手动了动,如了他们的愿:“谢谢爸爸。”他只想马上逃离这里。 好在楚天城并没有为难他,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后便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楚衍之回了屋,把口袋里的碎片拿了出来,出神地望着。 楚天城好像并不喜欢自己。他耗费了八年的时间,终于认清并且接受了自己的“父亲”并不爱自己的事实。 这天的这件事情,在后来的好几年里都会化作噩梦一次又一次地把楚衍之卷入进去,碎片一次又一次地从半空中落下来,在脸上留下越来越清晰的粗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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