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何离开以后整个佛堂又只剩下江遇野一个人,他站在窗边沉思一阵后,转身又回到那尊神像前,跪在软垫上注视着它,一行晶莹的泪水从淡金色的眼睛中滑落,江遇野想把眼泪擦干,但不却怎么都停不下。 他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伸手抚上冰凉的神像,“妈妈,不要着急,我会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报应,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下去打扰你的,我只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话音刚落,一阵凉风自窗外吹进,将原本明亮的烛火扑灭。后堂再次被深黑笼罩,只有窗口那淅沥沥照进来的月色是唯一的光源。 江遇野低声抽吸起来,胸口的闷痛让他有些跪不住,仰身倒在冰冷的地上,夹杂着痛苦的尖叫的画面不断从他脑海里浮现,江遇野闭着眼睛,摸出烟和火机,一声清脆的“喀嚓”后,微弱的火光照亮他满是泪痕的脸,他把烟点燃,苍白的灰烬落在华贵的丝制衣物上。 “你会原谅我,会宽恕我所有的罪恶……” 江遇野低声呢喃几句,眼神涣散地看向红木搭建的房梁,殿中厚重的沉香与烟草的气味交织在一起组成某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独特味道。 江遇野闭上眼睛,过往的片段再次从他眼前浮过,他看见穿着白色纱裙的女人站在那幅漂亮而苍白的油画前,从脖颈处溢出的鲜红血液几乎染透半边裙摆……
第46章 44 远离颠倒梦想 临近第二日正午,周芒才从睡梦中醒过来,昨晚他难得没有做噩梦,整个人显得精神不少。 江遇野端着素包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周芒刚换好衣服,见他不敲门,低声埋怨,“下次进来前记得敲门。” 江遇野闻言,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凑过去搂他,颇不要脸地把头埋在他脖颈间,笑着回答,“吃都吃过了,还害怕我再多看两眼吗?” 周芒一把推开他,“咳咳,说什么呢你。” 江遇野知道他脸皮薄,没再继续打趣,“吃点东西吧,你昨晚都没怎么吃饭,待会带你去见我爸。” 江家虽然是整个中南地区最大的富商家族之一,但行事一直很低调,如果不是江遇野,可能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他们。江遇野爆火以后也有媒体去挖过他们家的事,但都一无所获。 周芒和江遇野认识一年多,也很少听他提起家里的事。如果不是江遇野和他袒露心扉,周芒怎么也不会想到外表看上去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江少爷居然还有一段这么悲惨的经历。 “你父亲……他对你好吗?” 周芒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没有忍住。他面上总是冷的,看谁都不带一丝情感,可有时候心却比谁都软,那股子怜悯的劲一上来,再好的职业素养也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时常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记者,但又放不下一些东西,于是就这样卡在中间,往前一步会摔得粉身碎骨,往后一步又良心有愧,这辈子都抬不起头。绕来绕去又回到那句话,这是个实在残酷的行业,把人的血性和悲悯都一点点给磨没。 听到这个问题江遇野明显愣了一下,他不急不缓地给周芒倒茶,“我父亲对我挺好的,不过他眼睛看不见,我妈妈走后,精神也不太好,要是和你说了很奇怪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嗯。” 周芒低头咬了一口包子,味道挺不错,馅料也很足,只是他心中藏着事,没什么心情细细品味,吃过饭后便跟着江遇野去了前院的佛堂。 江老爷子一共育有三子,以福禄寿三星为名,本想讨个吉利,但老大江福自幼便不受宠,浪荡无赖,中年时终于结婚生子安定下来,妻子又因癔症离世,自己哭瞎双眼后便出家为僧,在庙里苦修,老三江寿虽然名字里带个寿字,却体弱多病,早早夭折。 传闻曾有一位得道高僧受江老爷子邀请前往江宅做客,还没等进门便察觉出他们家老宅风水有异,受鬼怪诅咒,满是怨气,如果放任不管便会子嗣凋零,家破人亡。 这话把江老爷子吓了一跳,请大师在屋内连坐三天的法事,在屋内建了佛堂,又斥巨资命人建了一尊纯金的佛像供奉其中,为弥南诸多庙宇捐款上千万,还捐建了不少孤儿院和救济所。 这件事发生时互联网并不发达,许多人都只当民间异事传,但也有人表示自从江家请了这尊金佛后,气运确实不一样了,不仅扭转了亏损的局面,在医药行业更是风生水起,一跃成为行业巨头。 这些事大多都是周芒从坊间听来的一些传闻,江遇野没有带他去过江家,所以他也不太清楚江家是不是真的奉着一尊金佛。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年的确有东西改变了江家的命数,只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江福与周芒想象中的样子差别很大,这位豪门长公子并没有半点富贵样,甚至看起来无比颓唐。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僧袍,手臂干枯粗糙,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已经全盲的眼睛上系着一根明黄色的布条,像是很快马上就要燃烬,干枯的蜡烛。 听见有人过来,江福停下念诵,沙哑问道,“遇野?” 江遇野闷声回应,“父亲,是我。” 江福伸出手摸上盲杖,颤巍巍站起身,江遇野快步上前扶住他,“父亲?” “你带了朋友过来吗?”江福责问他,“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我是做长辈的,再怎么说也不能失礼。” 江遇野柔声应道,“嗯,他叫周芒,是我……” 他话音骤然顿住,带着一丝迟疑看向周芒,似乎是在询问他怎样形容他的身份更为合适。 周芒眼帘低垂,一时间也想不出一个合适而体面的词语来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江遇野的确同他表白了,但他从未真切地答应过,这样来说他们算是恋人,又或只是炮友? 不等他周芒想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江福打断了他的思绪。 “叫惠智泡壶龙井吧,我们到房子里边喝边聊。” 惠智就是先前给他们开门的小和尚,在江福出家前,这庙里一共就两个和尚,江福拜在年长的那位门下,取法号为惠渡。 惠智算是他师弟,几年前方丈离世,方丈的师弟外出游学,江福便代理了方丈的职务。他眼睛看不见,庙里大多数的事都是惠智在做,江家还另外找了人过来帮忙打理菜园和寺庙的卫生。 “这里之前是方丈给香客讲经的地方,往里走摆着不少经书,要是感兴趣就拿一两本看看,走之前记得还回来就行。” 江福说话的声音很清晰但总带着很重的气音,像是上了年纪的鼓风机在沙沙作响。 “父亲,您小心点,前面有个门槛。” 江遇野搀着江福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周芒跟在他们身后一米多远的位置。正午阳光灿烂,穿过老旧的房檐和陈旧的漆红木照在两个人的身上,的留下斑驳而晃动的光影,将江遇野的身形衬得高大而挺拔。 看着江遇野的背影,周芒的心里有些酸楚,他伸出手看着那落在手中的阳光,只留下无声的叹息。 庙里的会客厅设在前院的左侧,屋子面积不大,但采光和通风极好,虽然老旧却也没有一丝厌戾的气息,反倒叫人感觉心神宁静,怡然自得。 三个人刚坐下没多久,惠智便端着刚泡好的龙井走进来,江遇野接过放着茶壶和杯子的木盘,娴熟地给周芒和江福倒茶。 等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周芒这才注意到江遇野今天穿着一件月牙白的唐装,上面绣着淡银色的凤凰纹路,楚人崇凤,江家自楚地发家,老爷子便喜欢用凤凰做装饰,算得上半个家徽。 似是发现他在看自己,江遇野朝着周芒悠然一笑,眼睛里闪着漂亮而灿烂的金光。周芒慌乱低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然后不自然地放下。 江福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抬手喝过茶后,随意问道,“算起来,遇野你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来这了。” 江遇野收敛笑意,回答说,“前段时间比较忙,一直没空。让父亲担心了。” 江福摇头,“不碍事,你心里挂念着这里便好,也没必要经常过来。近来山里不太平,总有蚊虫野兽出没,你也多注意,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你过得好,爸爸妈妈才安心。” “父亲说的是。”江遇野不露声色地回应。 “最近家里还好吗?” 江福话题一转提起江家的事,江遇野并不着急回答,拿起茶杯从容喝过后,才淡然道,“爷爷的身体挺好,没什么问题,二叔他们也挺好,先前生意上出了问题,不过现在都解决了。” “这样……前段时间你二叔来看过我,他说你和小岚接触婚约了?” 江遇野似乎并没有想到江福会问这个问题,眼神游离间落到周芒身上,“嗯,我有其他喜欢的人,就和邵岚婚解除婚约了。” 江福对此并不感到吃惊,只是平静地问江遇野,“结婚这种事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没必要听家里的,按你的本心来就好,但是小岚从小就很关照你,他妈妈Hedy对你也很好,你心里还是得念着他们的好,别闹性子一起来,把人都得罪完了。” “我有分寸的。”江遇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含糊讲了几句后便又不再说话。 江福察觉到气氛不对,将碗里的茶喝完,把江遇野支去前院烧水,等他走后,才和周芒搭话。 “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我就听说过你,周记者。” 周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地问他,“江……江叔叔知道我?” 江福笑道,“我虽然住在这庙里,但外面发生的很多事我都是知道的,你和遇野的事我也都有听闻,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你麻烦,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提醒我?” 江福的语气骤然沉重起来,“周记者是做新闻的,人心如何看得肯定比我这个糟老头好,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些时候眼睛看到,耳朵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相,哪怕是枕……” “父亲,水来了。”江遇野悄然出现在房间门口,笑盈盈打断他们,“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就是听江叔叔讲了几句佛法。”周芒主动把杯子递过去,示意江遇野给自己添点水。 “佛法?” “嗯,就《心经》里说的,‘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第47章 45 太白醉捞明月 自从那天陪着江福喝过茶后,周芒便很少在除了佛堂以外的地方见到他,也说不上几句话。 在庙里简单休息两天后,江遇野突然提出想带他去周边转转,虽然离得近但周芒之前并没有来过青州,便由着江遇野给自己安排行程。 青竹寺下的城镇是早几十年前兴建的, 这些年都没怎么变过,走在那些泛黄脱皮的老旧楼房间让人犹然生出一种回到八、九十年代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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