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试了一个音,声音变得出乎意料的响亮,哪怕是隔着一个街区也能听得到。 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他很少在课堂上拉这么多流行音乐,练习的最多的都是古典音乐,大概是因为他们演奏的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歌曲,有不少人停下脚步来听他们的表演。卢心尧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这时候没人拿着指挥棒来看他是不是犯了错误。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smile” 《昨日重现》是首很舒缓的老歌,很多人都听过,他们驻足的时候也小声跟着旋律哼起来,眼前浮现起往日的美好时光,沉浸于这样一个美好而放松的周末上午。 卢心尧的目光逡巡过他们放松的脸,心里好像也变得十分轻盈,他突然一顿,看到了人群中观看他表演的那个人。 原来他没有走。 卢心尧心里一软,故而这个颤音拉得比正常情况长了一些,多了一点缠绵的意味,好在也没有人能够听得出来这样细微区别。 卢从景隔着人群,目光充满鼓励而温和,就像他小时候去书房找他的时候那样耐心。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陪伴着他,从小到大,从不缺席他生命的每一个时刻。如果要具体形容他的角色,亲手把他塑造成了今天的模样,留下了不可磨灭、至死方休的烙印。 卢心尧抬弓,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让给他一段solo的时间。 他再次把琴弓搭上琴弦,极其温柔地拉动,如果一定要说,比春风急切不了多少。流淌出来是甜蜜而轻快的旋律,光是听到就会觉得甜蜜,而这样的乐音总是能唤起人们的美好的想象。 全身都因为兴奋而轻微颤抖着,光是想着卢从景,就很难掩饰这样的心情,旋律就像他本人一样温柔,娓娓道来,不急不躁。 在他演奏的时候,人群忽然静了下来,只是聆听着他的演奏。越过人群,两个人目光对视,心知肚明。 积蓄的感情如同即将爆发的活火山或是受到挤压的大洋板块,火辣辣地烧起来,却又被非常隐忍地压到雪山深海,表层只能看到慢慢浮起来的小小气泡,不动声色。 结尾如同开头一样柔情似水,他停下拉弓的动作,目光追随着卢从景,看着他走到人群的前排。 周围的人群为他鼓掌,不乏女孩子给他送来飞吻。远处钟楼的钟声敲响,广场上的白鸽飞起来,环绕着钟楼盘旋。 安妮问:“这是哪首曲子?” “我自己随便拉的,不是谁的作品。” “哇,好厉害!” “只是忽然想到了。”卢心尧笑着说,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正在为他鼓掌的卢从景。 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的欣悦原是生于那一眼对视。
第四十八章 爱本自私 演出结束后,有不少年轻人上来搭讪,卢心尧不擅长处理这样快速建立又消亡的社交关系,只好沉默着微笑。他急于脱身的意图显而易见,和安妮讲好下次来表演的时间,迅速把小提琴收进琴盒。 来搭讪的的人见他要走,出言挽留:“你拉琴的样子真好看,再来一段吧。”这个腼腆的小提琴手白且瘦,五官极其精致,在广场中心演奏的时候如同电影中的某一个节选片段;近距离看的时候,又有点不真实的虚假。 卢心尧不说话,只摇了摇头,表示他委婉的拒绝。 安妮帮他解围:“我朋友比较害羞,朋友们下次有缘再会!”她明媚一笑,周围人便不好强留了。 “兄弟,我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已经写好谱子了!”布莱克和卢心尧击了一下掌,这是他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 “卢,创作很酷。”这是主唱詹姆斯说的。 卢心尧挥手告别,“下次再见!” 他绕开还没完全散去的人群,直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才伸手抓住卢从景的袖子。 “好听吗?” 卢心尧习惯于反复确认,害怕失去他,明明心里很在意,又要装作若无其事。他像一汪一眼能看到底的泉水,又干净又透明,藏不住什么秘密,卢从景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卢从景反问:“你说什么‘好听’?” 挽着他的少年霎时垮了下来,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板鞋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也完全不在意。 卢心尧强忍着心里满溢而出的委屈,又怕被看出来端倪,喉结滚动了两下,“没什么。” “拉给我的?”用的却是确认的语气。 “才不是。” 再一次口是心非。 回去的路上,卢从景说如果以后还要来街头表演,要戴连帽的斗篷。卢心尧问为什么,卢从景泰然自若地回答。 “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脸。” 卢心尧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爱总是自私的。 关于连帽的斗篷,乐队里的其他人没有说什么,他们都理解喜欢音乐的人都有一些特别的癖好。倒是安妮,第一次见到他的黑色斗篷,眼睛蓦地睁大,很惊喜地说:“这个很适合你诶,多了几分神秘的感觉!” 布莱克也点点头:“很像游戏《刺客信条》里的道具。”说着他也笑起来,觉得卢心尧的新造型很特别。 卢心尧笑道:“是吗?” 他整个人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尤其是带上了帽子,完全看不到他的脸。 转折点是有人把他们街头表演的视频传到了社交平台上,很多人表示很喜欢他们的音乐,也有很多人慕名来看他们的街头表演,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喜欢他们的女孩儿尤其多,特别是后面詹姆斯和布莱克都会选择表演一些摇滚歌曲,特别抓人,安妮因为玩架子鼓也有不少人喜欢,这样的对比之下,不太合群的小提琴、保持沉默的态度和漆黑的斗篷,都让乐队里的小提琴手变得非常不受人们关注。 卢心尧并不在意这些,他还是那样地喜欢小提琴。 到了夏天,穿的衣服越来越少,不再像冬天一样可以轻轻松松遮住卢从景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卢心尧提过几次,但是卢从景并不体谅他,他只好比过去更注意,有时候上体育课换衣服的时候会在很容易被看到的地方贴创口贴,这样就很容易糊弄过去了。 但是,他刻意避开不和诺恩去更衣室的行为还是引来了好友的不解。 “卢,你换好衣服了吗?体育老师在催了!” 不料一下推开了更衣室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雪白的背,没有一丝赘肉,运动短袖刚刚套到头上,因为他突然闯入受到惊吓抖了一下。不过肩头有些奇怪,右肩那里红了一片,好像还有齿痕。 “诺恩!你、你,先出去一下!”卢心尧声线都在抖。 他分明记得刚刚锁好门的。 诺恩愣住在原地,反应迟钝似的回答:“……好!”又慢了半拍才退出去。 卢心尧脸全白了,他也不知道诺恩看到了多少,咬住下唇慢慢地把衣服拽下来。 他慢吞吞地出来,诺恩等的有点着急了,他一出来拉着他就往体育馆跑。 他们果然迟到了,体育老师爽朗一笑:“小伙子们动作怎么这么磨叽,加训一组体能。” 诺恩哭笑不得,但还是乖乖开始,卢心尧本来就没有休息好,做得比平时还吃力,脸色差得让人觉得他随时会晕倒。 “你还好吗?” 诺恩趁着体育老师没看他们,一边做波比跳一边问卢心尧。 卢心尧喘不上来气,只白着脸点点头。 好不容易做完体育老师的惩罚,卢心尧靠着墙休息,小口小口地喘气。他本以为诺恩已经忘了刚刚那件事了,却感觉有人在戳他胳膊。 “你肩膀受伤了吗?是肖邦咬的吗……看着又有点不像啊。” 卢心尧呼吸一窒,慢慢地才把那口气吐出来,一口咬定:“她调皮,不小心咬的。” “打狂犬疫苗了吗?” “打了。” 他又好奇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那么紧张?” “我不习惯有人看我换衣服。”卢心尧垂下眼眸,看起来有着同他年龄不相符的沉静。 “不好意思,下次在外面叫你,不推门了。” 诺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即便如此,卢心尧还是没能戒掉卢从景。 他周末下午喜欢窝在暖房的躺椅上晒太阳,卢从景没有这样的习惯,但他喜欢守株待兔,于是两个人一起挤在一张躺椅上。肢体交缠,花枝交横,暗香浮动,浮光掠影。 每每想到,卢心尧都会觉得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候。 卢从景和卢心尧。 光是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一前一后地念出来,都会心生喜悦,没有什么会将他们分开。 我是他的。 他是我的。 “阿尧!” 喊他的名字的声音里饱含怒气。 卢心尧举手求饶,笑着解释:“这不能怪我。”被亲了后背的肖邦乖乖地蜷在卢心尧怀里,眸中全然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卢从景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转身去洗手间漱口,蓦地背上一热,那人试探性地问他:“小叔叔,你生气了么?” 卢从景忽然又没什么脾气了,沉声答:“没有,下次不要抱猫上床了。” 卢心尧贴着他的后背,“嗯,我只抱你。” “你答应我的。” 偶尔卢从景也会像个小孩子,如数家珍似的收起来卢心尧的承诺。 卢心尧是在五月的一天得知了秋天要回港城的消息,当时他正在琴房练琴,有人敲了敲门,他扬声说请进,卢从景便推开门进来了。 “阿尧,要回港城了。” 卢心尧停下来,他没有像以前那么怕回去,只是问:“什么时候回来呀?” 卢从景摸摸他的头,“在德国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言下之意,不会再回德国了。 卢从景带卢心尧来德国本就不是为了求学,他来德国只不过是出于逐利,这几年下来要应用的技术和开发的市场都已经完成,没有再留在这里的道理。作为卢心尧的监护人,起初只是为了带在身边方便,原本卢心尧想留在德国读大学也可以,但是如今身份、关系变了,卢从景不可能不带卢心尧会港城。 “什么时候回去呀?” 卢心尧还想和朋友一起聚一聚,毕竟这不是一个街区、一个城市,要飞机飞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另一个国家,再见面就变得很困难了。 也不敢太深入思考,如果那个人是卢从景,可能下刀山火海他都会去,十几个小时也不算什么。 “没那么快,秋天回去,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呢。” “好。” 诺恩得知了卢心尧要回港城的消息后,提前进入了失去好友的失落期,上课前先依依不舍地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地看卢心尧,上课中间也不例外,也没有心情写小纸条了,下了课继续眼巴巴地盯着卢心尧,仿佛一条失去了骨头的大金毛。
70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