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锚死在香蕉下的杨伟伟瞧见二人,瞬间起死回生。以猎豹般快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拥塞的人群中穿梭,眨眼功夫就窜到了二人身前,一把猛扑,搂住了赵白河肩膀。 杨伟伟今天这副造型,上身泡肿如舞狮,底下围了条开叉裙子,秉承的是一种半截中暑、半截拉肚的穿搭理念。将将一百斤的细瘦身躯上,吊了得有半吨铁锁铜链,配上那头披肩挑染绿毛,一如既往的很亚、很时尚。 他又朝着周檐转连过去,脸上的烟熏妆哭得污七八糟,两条黑色沟壑,沿着眼眶往下开掘出老长。 “还有另一个表哥——!”同样的招式也朝着周檐袭来,周檐无情地用手拍开了对方伸过来的魔爪,同时不露声色地将杨伟伟的另一只手也从赵白河身上给拎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们不用管我这种人的……”杨伟伟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好。”周檐听他这么说,放心地点点头:“没事那我们走了。” 赵白河跟着周檐一道转身离开,抬头望天,晕眩而绝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已经走不掉了……” 果不其然,杨伟伟紧紧跟在二人身后,亦步亦趋,抽噎着念叨:“我没事的,真的没事,你们真的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在这也可以的……” —— 火锅店内。 “说吧,这次又怎么了,搞得你在那个大香蕉底下哭哭啼啼的,多不成样子。” 赵白河把点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手斜撑着下巴,看向自己对面的杨伟伟。 “大香蕉?你是说‘聚蕉’吧?”杨伟伟放下用来卸妆的热毛巾,露出一张尖细惨白的小脸:“那是我参展的艺术作品。我可是吃了一整月香蕉才攒了这么多香蕉皮,然后再一块一块拼起来的。” “那不还是香蕉吗?” “那是香蕉皮。”周檐透过现象看本质,严谨地纠正了赵白河。 赵白河看看周檐,又看看杨伟伟,感觉自己的两个大学生表弟脑回路都相当清奇。他不再试图参悟杨伟伟的前卫解构艺术作品:“别扯有的没的了,先说你为什么哭。” “我和女朋友吵架了。那个女人总是这样无理取闹,从来不关心我的感受……所有事情都她说了算,也不知道哄我……我要分手,我马上就要分手,绝对不要再理她了……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既然不知道珍惜我,我就要让她后悔一辈子去……” “这些我都知道。”赵白河打断杨伟伟的抽噎碎碎念:“说重点,原因呢?” 显然,这样的事对杨伟伟和赵白河来说绝不是第一次了。周檐目光在二人间扫过,将自己涮好的千层肚放在赵白河的油碟里,说:“先吃,等下凉了。” “我女朋友她,她要和我搞四爱……还说我不答应就是不爱她,这日子就没法再继续过了……” “一晚上做四次你就受不了了?那我觉得这是你的问题。你看周檐人也是大学生,就没你那么磨叽!”赵白河意蕴深长地向着周檐使了使眼神。 “胡说些什么。”周檐非常不自然地端起手边的橙汁抿了一口。 “哥,你到底懂不懂啊?”杨伟伟摆摆脑袋,“四爱是指,是指她要,她要插我的,后面……” “等等。”赵白河首次放下了筷子,虚眯着双眼看向杨伟伟,“你女朋友男的女的?” “当然是女的!” “女的那用啥插啊?” “假!鸡!巴!”杨伟伟扯开嗓门嘶嚎,半个火锅店的食客都目光热切地望了过来。可他毫不自知,用手在头顶上比了个极其夸张的尺寸:“她拿着这——么大一个假鸡巴!非往我嘴里塞,那玩意比我头还大,我怎么可能吃得下……” 赵白河和周檐二人纷纷默契低头,只当杨伟伟是一位拼桌的有缘人。杨伟伟手舞足蹈一阵,还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又递了手机给赵白河,页面中“另类异型穿戴外出凸点触手梦幻夜光硅胶假阳具(特大)可拆洗”的宝贝详情惊得赵白河都咽了咽口水。 “这……周檐,你也看看。”赵白河将手机屏幕怼到闷头吃菜的周檐眼前,“我觉得这确实大得有点难以接受了,还是要循序渐近……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呸!呸呸!重点不是这个!”杨伟伟伸手在火锅桌上一阵猛拍,“我可是男人啊!男人怎么能被插呢!” 并没有注意到赵白河四处游离的眼神,杨伟伟演说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那两只鸟爪似的细弱小手,都快要在桌面上锤得散架了。 “……对,你说得对,男人怎么能被插呢……但是呢,我说但是哈,顺着点你女朋友也没什么……哥哥没别的意思,主要有可能,啧,万一那个感觉就还不错呢,毕竟那啥,家和万事兴……你说是吧周檐。” “我怎么知——咳,咳……”眼前是贯通天元的电光毒龙钻,耳旁是自己表哥的满口大胡诌,一贯严肃的周檐也终于是憋不住了,唇边显出一丝笑意。可他还没笑出点什么名堂,便猛不丁被辣油呛了嗓子,只得捂住嘴急剧咳嗽起来。 接下来杨伟伟口中的故事就略显俗套了。杨伟伟骑士和他的公主林娇娇在剧本杀中相遇后,命缘的齿轮便咔咔转动起来;自那之后,青春校园中无论杨伟伟走到哪里,总能看到林娇娇双向奔赴的身影;交作业时只因为杨伟伟无意触到了林娇娇的指尖,便羞得双方面红耳赤,这是他们悸动的第一次肢体接触…… 点点滴滴的日常回忆积聚成满溢的爱恋,最后以杨伟伟一句鼓足勇气情深意切的“娇娇,其实我也一直都很喜欢你!”和林娇娇略显突兀的“你谁啊,我们认识吗?”,二人的爱情故事才刚刚开始…… 一旦这个话题从杨伟伟口中起头,少说也要四十来分钟才会结束——而且随着二人交往的进行,这个时长还有不断上涨的趋势。 “他经常这样吗?”周檐问赵白河。 “恋爱脑嘛,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赵白河又给周檐倒了杯橙汁,若是他自己一个人受难倒也没啥,但这大喜日子带着周檐一道遭罪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估计要折腾一阵了,我来想办法。” “什么办法。” “等下你就知道了。”赵白河摸出自己的手机,一边口中“嗯对,这也太那个了吧”敷衍着自我陶醉中的杨伟伟,一边噼噼啪啪发起了消息。
第29章 [29]愿望 “小表哥,那我们就走了。”杨伟伟的情绪在吃完饭后似乎缓下来不少,他相当自然地拉着赵白河,准备和小表哥分路扬镳。 “等等,你们往哪儿去?” 几乎是在杨伟伟迈出步伐的同时,周檐便一把揪住了赵白河的胳膊。 “回学校呀?可惜小表哥的学校和我们不顺路。”杨伟伟说着还遗憾地指了指周檐身后,接连嘱咐周檐一个人走夜路要注意安全,最好回宿舍后给大家都报个平安。 “我的意思是——”见赵白河对自己耸了耸肩,周檐只好叹了口气,“那我和表哥一起送你回去。” 总之只要把杨伟伟送回大学,一切就算是—— KTV的小包中。 “他不是说回学校吗?”周檐紧拧着眉头,嘴唇贴拢到赵白河的耳边讲话。 沸天震地的音乐鼓点中,杨伟伟正霸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单曲循环他的绝活《犯贱-徐良》。 “泥已不再允许我犯贱——没办法让窝再次回到你的身边安安——” 第二十二遍。 杨伟伟小小一人就整出如此大的死动静,赵白河也只得凑到周檐耳边:“杨伟伟说的话你也信?不耗到后天下午都算好的了。” 和周檐一道窝在沙发角落,赵白河也坐得百无聊赖,脑袋松泛地斜靠在周檐肩膀上,抓着表弟的手搓玩起来。如同是要将表弟的手上的每一道纹理都刻记下来似的,拇指指腹从周檐干燥温热的掌心开始,顺着掌纹一点点向边缘摩挲。赵白河像个看手相摸骨的老师傅,不轻不重地一根根捏捻完周檐的手指,又将自己的手也伸开,与周檐的一点点覆合在一起。 差不多大。 周檐低头紧紧注视二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眼看赵白河又顺着掌根的筋脉拨开自己的卫衣袖口,往手臂深处探摸过去,他终于忍不住低缓开口:“……杨伟伟还在呢。” “就给他看又能怎样?”赵白河抬起一点头,勾起嘴角,目光莹莹地望向周檐。 周檐也凝眸回望过去,水漉漉的眼中,清晰映着不远处屏幕中红的蓝的、瞬息切变的视频画面。这些高饱和色泽之中投出的那道顽执目光,却终始若一,烙烫在赵白河眼底。 “好。”周檐反手挺劲,用力攥握住了赵白河的双手:“那就别放。” 长久的胶凝相视之中,二人间的迫近空隙里无端生出了一层潮雾,霏微的水分折射出幽渺虹光,在一众昏黑里散映了开。 呼吸滚热摇颤浇淋在一起,赵白河也无所畏惮一般回握住表弟的手,顺势发力将对方的身躯拉得更近,阖上眼皮偏了偏脸,用嘴唇去找周檐的嘴唇—— 嗡,嗡—— 衣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赵白河被吓得猛然睁眼,他嘴里焦躁地“啧”了一声,极不情愿地抽出手去接电话。但没听两秒,脸上却又挂上了笑容,在杨伟伟的撕心裂肺的喧叫声中艰难回了对方两句之后,赵白河挂断电话,用点歌台干脆地切掉了杨伟伟的第二十七次犯贱。 “伟伟,别犯贱了,哥带你换个地方玩。”赵白河站起身来吆喝让杨伟伟转场,没注意到座位上的周檐空空捏了两下手,有些索寞地抿了抿嘴唇。 赵白河像是小崽子们的头头儿,指哪打哪。没几分钟,便把两个小表弟领到了一家灯火通明、生意红火的茶馆楼下。 “茶楼?”杨伟伟心不甘情不愿踟蹰在门口,一脸又要掉眼泪的表情:“表哥……你知道的,我今天是真没心情打麻将……” “哎呀,人家猛哥特意打电话说他们三缺一。”赵白河揪着杨伟伟上楼梯:“要不这样,你先帮我玩一把,我上个厕所就回来替你。” “好吧,那我就只打这一把,表哥你记得快点回来……”推门走进包间,杨伟伟磨磨蹭蹭坐上了四方桌,作为东家按下了机麻的骰子键。 五分钟后。 赵白河从厕所回来,刚走到包房门边,便听到一阵扣倒手牌的轰响,接着就是杨伟伟裂石穿云的大吼:“清一色七对自摸!关三家我很抱歉!唉母骚瑞,哎呀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呀……” 这位表弟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的萎靡颓废,生龙活虎的他此刻肉身成圣、化作赌王天尊,血战到底大杀四方。 “走吧,应该没我们什么事了。”赵白河转向立在包间门口的周檐,牵起对方的手便朝着茶楼外走去。他长长舒出一口气,那感觉就像是终于将闹腾不休的幼崽塞进托儿所、能好好去过二人世界的父母一般浑身自在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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