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一愣,还以为是任敏又来了,连忙推着轮椅打算过去,然而当他看到门口逆光而来的那个人时,整个人却蓦然僵在了轮椅上。 北方的冬天很冷,林凤鸣穿了件不薄的羊毛衫,家里人似乎害怕他冻着,又给他添了一件大衣,之后还觉不够般补了一条围巾。 绵软的衣物质地使他看起来和冷漠狠厉毫无关联,反倒透着些难得一见的温柔。 林安之所以清楚地知道这身衣服不是林凤鸣自己选的,是因为他自诩很了解他的弟弟。 温暖会化解人的意志,会让人在冬日里沉湎,不自觉地发困。 所以林凤鸣曾经在冬天从来不穿太厚,尤其是高三那年,别人的父母都心疼孩子生怕冻着他们,因此不住地给儿女添衣服时,林凤鸣身上往往只穿着一件毛衣。 他畏寒且容易发烧的毛病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只不过一开始是低烧。 而林勇辉和任敏对此毫不在意。 林安倒是心疼地提过几嘴,被林凤鸣无视后,他也就不再提了。 因此他清楚地明白,他的弟弟在穿衣方面非常固执,除非有人把衣服买回家强迫他穿上,否则他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穿衣风格。 而眼下,世界上能改变他想法的只剩下了一个人。 林安抬头看向孤身前来的林凤鸣,望向他空无一人的身后:“你前夫怎么没来?” “在门口,我不想让他见到你。”林凤鸣在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林勇辉还有两天开庭,我来拿当时给你的东西。” 林安沉默了三秒,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张折到皱巴巴的纸。 他没有递,林凤鸣见状挑了挑眉,也没有去接。 而后他便当着林凤鸣的面,把那份声明撕碎了。 纸张破碎的声音在整个疗养院回荡,碎掉的纸屑如满天的雪花般飘落,缓缓铺洒在地面上。 周围来探望家属的人纷纷投来震惊又好奇的目光,林凤鸣对此却一副丝毫不意外的表情。 “你想好了。”他神情淡淡道,“不签,你就永远别想见到任敏了。” “我不签,你也得养我一辈子。”林安瘦到发白的手指牢牢地攥着衣服下摆,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有恃无恐的笑容,“你依旧是林家人,是我弟弟,你明明可以和我们一样,当个彻头彻底的恶人。但你还非要装作光大伟正的样子,那没有办法,你杀不了我,只能养我一辈子。” 林凤鸣面对他的指控,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感觉,他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原来你们一直都知道啊。” 知道他们一家都是恶人,知道所做之事是卑劣且下贱的,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一副无辜又理所当然地样子,享受着一切偏爱和资源。 他和他们心知肚明地蚕食下林凤鸣的血肉,却还道貌岸然地指控他不愿意让他们继续吸血。 他们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啊。”林安似乎拿捏准了就算自己不签,林凤鸣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此刻彻底肆无忌惮起来,“但你前夫恐怕不知道吧?你为什么不敢让他进来?怕他发现?” 林安小学毕业后便没再上过学,却自诩不凡,在家中还不忘孜孜不倦地读书。 林凤鸣在乡下一边被压着干农活一边用旧的课本念小学时,林安在读精装的《吾国与吾民》。 林凤鸣上了初中,靠着每天买菜省下来的钱买卷子,被发现后却挨了顿打时,林安在读《瓦尔登湖》。 后来上了高中,一中每年会给年级综合前十发七千五百块钱的奖学金,这笔钱一半被林凤鸣存了起来,另一半被他拿来采买习题和卷子,剩下的五百块钱被他用来看电影。 林凤鸣听到林安自以为是的挑衅后,丝毫不生气,反而若无其事道:“他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替我挡林勇辉那一刀?” 林安闻言蓦然睁大了眼睛,得知林凤鸣被人深爱,固然令他难以接受。 可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以为全天下只有他能“包容”林凤鸣的恶,却不料燕云早就知道,却并不在乎。 林凤鸣在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上轻飘飘地补了一刀:“我不想让他进来自然是担心你的人身安全……林勇辉一个赌徒,怎么会联系上郑楚寒?你把自己藏的很好,可惜有些事,不是把证据抹去就能掩盖的。” 林安闻言,表情终于彻彻底底地冷了下去,半晌突然冷笑道:“就算是我,没有证据,你又能拿我如何?在这里杀了我?” “我们马上就要复婚了,若是你死在婚礼前面……”林凤鸣眯了眯眼道,“太晦气了,不吉利。” 林安听到“婚礼”二字,瞳孔猛地收缩。 林凤鸣却并不在乎他的反应,阳光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明媚,他抬眸看了看疗养院的高楼,语气轻松无比道:“这地方居然有七楼……” 他顿了一下后收回目光,终于看向了林安,一字一顿道:“这次够高了,哥哥。” 林安等了半辈子的称呼,但让他万万没想的是,居然是在这种状态下听到。 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明显咬紧了后槽牙。 “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跳。”林凤鸣心平气和地看到他,“你已经给大家添够麻烦了,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要再给别人继续添麻烦了。” 字字诛心。 林安听懂了林凤鸣的言下之意,闻言骤然僵在了轮椅上。 ——你就是所有人的麻烦,一直都是。 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不会无意间当着残疾人的面说这种话,林凤鸣当然也不会,因为他是故意的。 他穿着得体且语气温和,给林安的感觉像是淬了毒的蛇,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判决下来后我会再来找你签字。”林凤鸣轻声道,“当然,希望你能挺到那个时候……在这期间,希望你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哥哥。” 林凤鸣转身走出了疗养院,将林安留在了那方小小的,看不见希望的地方。 燕云害怕人认出来,正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门口等他。 一抬头看见他的状态,下意识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他的手,一边揉一边道:“他签了?” “没有。”林凤鸣把围巾拉下来了一点,“他当着我的面把那张纸撕碎了。” 燕云闻言动作一顿,蹙眉道:“他没签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林凤鸣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燕云看他神神秘秘的心有余虑,但最终也没再问,抬手替他整了整围巾,但整着整着,脑海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动作突然一顿。 林凤鸣并未发觉他的异样,坐上车后随口道:“我想喝羊肉汤。” 燕云不喜欢这种油飘在浮头的美食,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到了地方后,林凤鸣特意和老板交代了不要羊油,只要清汤配羊肉。 冬天喝一碗羊肉汤其实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当然,这是对于林凤鸣来说。 燕云之前从来不喝这些东西,但今天看着林凤鸣心情好,便忍不住陪他喝了一碗,最后结账时还不忘道:“明天去吃那家新开的粥底火锅。” 比起粥底火锅,林凤鸣更喜欢吃辣一点的牛油火锅,但他闻言还是点了点头:“好。” 兜兜转转,他们终于找到了相处间的平衡。 想陪对方的时候就选一个没那么不能接受的美食,不想陪的时候就各吃各的,并不是彻底为了彼此改变偏好才叫爱情,求同存异也是爱情。 当然,从未喝过羊肉汤的燕云对羊肉汤加枸杞的作用一无所知,林凤鸣喝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完全不知道燕云之后会对它有那么大反应。 一开始回到家时还算正常,两人喂了小猫又给他换了饮用水。 不过由于林凤鸣先前答应了燕云送他一首歌作为生日礼物的事,燕云极其得寸进尺地要求道:“我来作曲,但我想唱你写的词。” 让林凤鸣写词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以至于他这几天除了处理林家的遗留之事,剩下几乎每天苦思冥想词该怎么写。 对此,曾经能一晚上不睡觉只为画出一张平面设计图的林教授,恨不得憋出四个字就结束一天的思考。 今天和前几天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林凤鸣依旧没有感受到大作词家那种文思泉涌的感觉,还是一副挤牙膏的架势。 燕云倒是管杀不管埋,他完全不考虑作词的事,只是在洗澡前就感觉到自己不知为何有些燥热,洗澡时更是情难自禁,忍不住压着人在花洒下接吻。 林凤鸣却在此刻偶然想起了一句歌词,于是骤然抬手将身上人推开,燕云猝不及防被他推的差点咬到舌头,回过神时林凤鸣那起花洒随便冲了两下,转身浴巾都没披,赤着脚便出去了。 燕云陡然又有了离婚前那种被人用完就扔的感觉,他暗暗磨牙,快速洗完澡拿了浴巾和毛巾紧跟着出去,走到卧室时脚步却是一顿。 只见林凤鸣洗完澡什么样此刻依旧是什么样,正废寝忘食地坐在床上写歌词。 没有擦干的发梢不住地往下滴水,看得燕云脑袋发胀。 林凤鸣靠在床头任由燕云给他擦头发,之前在浴室中的灵感似乎已经用尽了,他蹙眉思索了良久也没能得到下一句,正苦思冥想时,突然看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另一条围巾。 这条围巾和他今天戴的那条是一个牌子的,都是燕云新买的,唯二的区别是颜色,以及那条拆封了,这条还没有。 林凤鸣突然又有了灵感,正给他擦头的燕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后,不知为何也是一顿。 林凤鸣对此一无所知,他低头写下了下一句后,所剩无几的灵感也终于在此时枯竭了。 燕云好不容易把怀中人的头发擦到了半干,将毛巾和浴巾都收拾好后,拿着睡衣过来想给林凤鸣套上,却被人一把夺过,随手扔到了一边,顺势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了下去。 “没必要穿,我现在需要灵感……”林凤鸣说着把笔一扔,勾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道,“来点灵感,大明星。” 燕云此刻深感自己像个男宠,没用就踢开,有用就往死里用。 但他却并未像离婚前那样不情不愿且咬牙切齿,反而看向床头的围巾勾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 夜幕缓缓降下,林凤鸣一开始还没觉得燕云有什么不对,直至本该出现在床头的,昂贵无比的新围巾被人慢条斯理地戴在他的脖子上,他才骤然僵在床上,而后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了眼前人。 如果是被人用围巾捆手林凤鸣甚至都能接受,但眼下这种浑身上下仅套了一条围巾的样子,却让他陡然升起了一种常识倒错的荒谬感,羞耻感油然而生。 “你……”林凤鸣面红耳赤地想去推身上人,“把围巾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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