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曜风配合着公司这边的行程安排,再回房间时有了锁门的习惯。 他挑了个新针管给自己打抑制剂,一边给管家电话。 蓝牙耳机里传来电子音的同时,细长针头缓缓刺破皮肤探入深处。 “少爷?” “问你个事,”闻曜风单手把药剂尽数注入,平静道:“我爸这几天在哪有活动,我去见他一面。” “哦哦,那太好了,”管家长松一口气,忙不迭汇报道:“他前天刚从英国回来,现在在红发金融中心,晚上去希尔美术厅见你四伯。” “要不这样,少爷,你明天早上回家一趟,家里也想……” “希尔美术厅?”闻曜风单手按着眉骨,声音淡漠:“紫花路那一家?” “对,您上次好像和朋友们过去参加慈善晚会来着?” “巧了,我今晚有空。” “那我去说一……” “不用说,那地方我知道,”闻曜风目光冷了下来,漫不经心道:“你跟他说了,惊喜不就没了吗。” “哦哦是的,还是少爷会疼人,实在太好了……” 闻曜风没有听老人的絮絮叨叨,挂断电话想了一会,又给宿绮发了个请短假的消息。 他借了辆车开到美术厅附近,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希尔美术厅的正门是摆设,连地下停车场的入口都被刻意掩盖过。 一楼二楼确实放了不少真货,多半是各家送过来炫耀财力富有,以及供名媛们显摆拍照的地方。 上流圈子总会想法子在不同地方填补虚荣,设计建造这样的地下会所,明面高雅风流,暗里刀锋往来,有时候也算是自己演给自己看。 不止闻家,其他几个本地的巨贾也在这里有专属的房间厅位,作用功能不得而知。 夏天蚊子多,在车里坐一会就胳膊起包。 闻曜风看着那座象牙白的希腊风格美术馆,深呼吸着把身份认同塞回闻家少爷的壳子里。 再下车时又变回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是无事发生过。 他走进入口时,门卫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他是谁,警惕地要求展示手卡。 闻曜风似笑非笑:“叫你们经理来。” 电子监控三分钟后接通,经理在看清面孔时忙不迭连声道歉,一路快跑着过来引他进来。 保安生怕自己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一头雾水也跟着一直鞠躬道歉。 闻曜风插着兜往里走,冷着脸没作声。 他不开口,逼得经理下意识想法子调节气氛。 “闻总在塔纳托斯厅,我带您过去?” 闻曜风顺着引路走了几步,径自推开旁侧的门看内里装潢。 有的房间还在打扫中,烟蒂餐酒散落凌乱。 有的房间陷在黑暗里,里面狭小安静。 也有几扇门被锁着,完全推不动。 经理心想也只有闻家少爷敢这么胡来,换别人家早就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 他赔了个笑,还是因着职责制止闻曜风的动作:“马上就到了,我先叫个人进去说一声?您晚上想吃点什么?” “不用,我在别的厅等。”闻曜风脚步停顿,目光落在其他两间的布设上。 “哦哦这边,这边也早被您家订了,您看,门牌还镂了个闻字不是?”经理肩膀都放松许多,客气道:“那您先来这边休息,等会我跟闻总说一声?” 闻曜风颔首,等几人上完茶水瓜果后便示意他们退了,独自环顾四周。 他那天看了那张照片无数次,地毯,摆设,酒杯,桌腿,所有细节都刻在脑海深处,难以磨灭。 一模一样。 重叠地让他脊背发烫,像是肌血都要燃烧起来。 居然是这里。 真的是闻家在动手。 闻曜风单膝跪在地毯上,用掌心一寸一寸抚摸过波斯长毯,一如阅读自己错过的罪证。 他被罪恶感压得透不过气,呼吸许久才再次坐回位置上。 下一秒把手拧动,闻梭挑眉进来。 “你小子还知道过来?” 闻曜风抬头看向闻梭,已经反胃到假笑都挤不出来。 -2- “来都来了,摆脸色给谁看,”闻梭自顾自点了根烟,烟盒向他一摆:“自己拿。” “我不抽。” “行吧,”闻梭任由侍应生代为点火,随意吸了一口:“找我干什么。” 闻曜风注视着房间里飘散舒卷的烟雾,简短道:“我今年工作忙,估计不回家了。” 闻梭冷笑一声:“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他动作粗暴地把烟头在缸里捻烂,笑容市侩又讥讽。 “你不会真觉得,你那些唱歌跳舞的玩意儿,也能叫正经工作吧?” 闻梭一手拉近椅子,就差把喉管里的烟尽数喷到他的脸上。 “闻曜风,你二十多岁了,贪玩我也理解,你妈拦着我说孩子大了不能强硬着来,我也给你时间了。” “你告诉我,你要玩到什么时候才收心?知道收心是什么意思吗?” 闻曜风笑起来:“COZO集团对你这么重要?” “重要,很他妈的重要!”闻梭被他的笑容一秒激怒,抄着他的领子骂道:“你老子在外头豁出命了做家业,没日没夜谈单子酒都要喝吐,少给老子露出这种表情!” “你笑什么笑?你以为你很洒脱??你以为你置身事外是吗??” 闻曜风笑容不变,任由他攥着自己的衣领,慢慢道:“你十几年前就这样。” “动怒了把我妈上下祖宗全都骂个干净,心情不好还抽佣人耳光也是常事。” “再站到我和外人面前的时候,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装得又和蔼又斯文。” “你不累吗。” 闻梭没想到他翻出这些旧账,怒意被进一步引发,就差把巴掌扇在他脸上:“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我了?!” “闻曜风我告诉你,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闻梭胳膊肘一顶把闻曜风撞回椅子,没有细想儿子今天的反常,居高临下道:“你是活是死,都留着我的血,都是我闻家的人。” “闻曜风,我限你半年之内把你那些破事都结算清楚,回来给老子接班管理公司!” “原来我还会这个?”闻曜风慢条斯理地理好领子,语气并不受他影响:“我都不知道,还多谢您高看了。” “半年之内,”闻梭怒道:“老子没有跟你商量,赶紧滚回来!” “不然呢?” “不然?”闻梭冷笑一声:“你最好别知道。” 他没有给闻曜风留任何机会,发泄完怒气摔门就走。 闻曜风把纽扣方向转回原位,安静思索。 闻家一共传了五代,第一代是行走闹市的轿夫,硬生生靠着经营辛苦传到现在。 爷爷是独子,娶了两房姨太太,一共生了六个孩子。 父亲排行第五,大伯二伯已经病故,族里还剩三系亲戚。 老爷子走之前家产分得清楚,还特意嘱咐给曜风留百分之十的股份,算是最后的一份交托。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份礼物会引火烧身到这一步。 闻梭如今是COZO领头,坐拥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图得绝不是他手里的那一小份。 他急着把他叫回来,多半是快要被独吞,或者急着去独吞剩下的那一份。 闻曜风对商贾之争毫无兴趣,想到这些只觉得厌恶。 梁英华很快听到动静,电话紧赶着就追了过来。 “儿子,你怎么突然去见你爸了?!”她急匆匆地为他辩解:“你爸爸啊最近生意上的事不顺心,难得回国一趟,你就别过去添乱了啊。” “你爸爸说的话虽然不中听,态度也不好,他那人就那样,可是他出发点也是好的……” “妈,我不想听了。” 梁英华木讷地应了一声,全然不像出来的人。 “下周二晚上六点……家里有个聚会,你还是回来吧。”她生怕闻曜风又当众甩亲爹面子,急匆匆补充道:“你也尽尽孝心,听话一点,行不行?” 闻曜风握着手机,想的全是她深夜里痛哭控诉的那些话。 他发觉他们都并不爱他。 他发觉过许多次,却又不肯相信,一直想找出哪怕半点蛛丝马迹。 “妈,我们一个月没有打过电话了。” 他轻声道:“你要不要问一句,我最近过得还好吗?” 梁英华先是一停,又尴尬地笑了两声。 “大明星过得好不好,妈妈当然知道啊,我好多学生都喜欢你呢……” 闻曜风把手机放到一边,等她渐渐诉说完了,才潦草两句告别挂断。 他要回一趟闻家,把一个东西取出来。 星期二。 演唱会即将在这周六举行,公司照例要安排四人做临时体检和体能测试。 演唱会是高强度长时间工作,极大程度考验主演的心肺功能,连唱带跳三小时的情况下,救护车候在外场也是风险预案的常规操作。 白淳今年才迟迟分化,血统刚好又是个OMEGA,闻曜风留了个心眼,找自己哥们儿老凯带团队过来主持体检。 宿绮虽然不赞同换掉老团队,但也怕人员用久了被安插眼线,审核完资质和主管以后把人都放了进来。 早上空腹测试身体机能,下午再测试体能,再出个对应的营养保健报告,算是大功告成。 老凯当医生十几年,头一回亲眼碰见这种情况。 “他延迟分化快三四年?因为药物和心理作用?” “嗯,你报告还是写ALPHA,不要暴露其他事情。” “这个没问题,”老凯哭笑不得:“这种事不是没有,但是OMEGA都是二十岁彻底分化,现在还有好多小孩儿早早发育,十几岁时候出现苗头也很常见了。” “心理因素肯定会影响激素分泌,但是导致延迟这么久……这得是多大的压力和打击?还持续这么多年?” 闻曜风先是一怔,苦笑道:“我也有责任。” “说实话,瞧着不像是过苦日子长大的人。”老凯瞧了眼在候场的白淳,压低声音道:“他长得真好看,三庭五眼搞不好是按着整形科教科书长得,难怪我小侄儿这么迷他,家里都全是海报——他谈恋爱没啊?” 闻曜风眯眼道:“你再问一句看看?” “不问,保证不问。” 为了保险起见,血液检测和报告撰写都是由老凯亲力亲为,但时间比预想的要久。 期间容子涉还随手自己取了管血,把小护士吓一大跳。 来的时候说下午四点半就能完事,最后拖到了五点五十还没写完。 闻曜风打完球回来发现他还没落停,凑过去幸灾乐祸:“看来医生这活儿不好做啊?” 老凯表情变了又变,反过来仔细看闻曜风表情,隐约感觉他还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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