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年岁不大,顶多三四十岁,衣着打扮不拘小节,一边小跑进来一边说:“哎呀,刚才有个骑车的小伙子要在这儿和女驴友求婚,一激动把钻戒掉进枫叶林了,一群人撅着屁股帮忙找呢。” 他说了一箩筐的话才抬头瞧见喻司亭,一乐道:“是你呀。有一阵子没来了,放假了?” 老板这话问得奇怪,仿佛是他隐居在这个地方不必记着时间,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十一法定假。 喻司亭只点了点头。 老板瞥一眼身后的初澄:“哟,这次还带朋友了。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 喻司亭表现得没他那样熟络,语气淡淡:“每次我点了你又不会做,就听你推荐吧。” 老板笑笑,问:“那你们忌口吗?我炖了参芪黑鱼汤,要不尝尝?早上刚钓的,特新鲜。还有自己挖的野山参,暖身驱寒,滋补益气。” 喻司亭看了看初澄,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初澄说:“可以,我挺喜欢喝鱼汤的。” 喻司亭转向老板:“那你看着来吧。” 老板道了句“好嘞”,便进后厨去了。 正如他所说,鱼汤是刚炖好的,被端上桌时还冒着热气,用砂锅盛着,气味醇香不油腻,鱼身处理得很干净,完全没有腥气。 喻司亭先盛了一碗递过来。汤体清而白,飘着枸杞,颜色也很漂亮。 “谢谢。” 初澄还没动勺,院门外忽然又传来响动。 似乎有人倚着墙,扯着嗓子喊:“老赵!戒指找到了!马上就要求婚了,你还来不来?” “哎!我来我来。”老板一听便坐不住了,急急忙忙扯了围裙,朝着客桌方向开口,“你们吃好了放着就行。饭钱留吧台上,没带的话下次再给。我先走了啊!要不然赶不上热闹了。” 他说完,又一路小跑着出了院门,没了影子。 喻司亭放下汤碗,略有动作。初澄猜他是要先结账,抢先一步摸了摸自己的运动服。 虽然知道两人间的经济实力悬殊,但出来玩一趟已经让喻司亭贴了不少油费,总不能再让他付饭钱。 “别掏了,这里基本没信号,喝你的。”喻司亭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张提前准备好的现金,放在了吧台抽屉里。 “那我回去再转给你。”初澄嘟囔着,“就算我一个月赚不了几千,也应该有人权啊。” 喻司亭见他坚持,没再拒绝,点头应了个“好”字。 初澄心满意足,低头继续喝起了鱼汤。 “看来你的胃也不是非快餐和咖啡不可。”喻司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片刻,忽然开口。 初澄没抬头,只用余光瞥去一眼:“半天了,毒舌终于憋不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多少要注意些,别太信任自己身强体健。” 之前在学校陪读晚自习时,喻司亭可没少见初老师随便点外卖,糊弄着应付晚餐。 “我不用长命百岁。”初澄慢慢搅动着碗里的鱼汤,“人生得意须尽欢,免不了要用健康去换点快乐。” 喻司亭闻言的眼神一变,语气沉而缓:“大概是你舅舅脾气好吧。换成鹿言当面说这种话,我大概率是要动手的。” “老实说,如果被他听到,我也要挨揍。”初澄弯眸笑笑,眼底似乎揉着波动的星辰。 “是不是从小,别人家的父母就都会让自己的孩子离你远点?免得被带坏了。”喻司亭想起了之前看过老爷子写的书,以及初澄儿时就树立的志向。 “我倒也没有那么毒瘤。”初澄惬意后仰,依旧笑着,“再顶端的景色都会有人见过。但像这样偏僻小院落里的鱼汤,也该有人来喝。” 初澄说完,朝着四周质朴悠闲的环境看了看,想到随性而为的竹院老板,忽然理解了什么。 “喻老师,那天我说完自己的理想后,你邀请我来骑行,其实也不算是心血来潮吧。” “恩。就当是来看看,你没完成的那另一半生活。”喻司亭捏着长柄杓,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鱼汤,就着轻捞慢起的动作,不疾不徐地说,“人生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框架,只要乐意而为,可做千千万万。” 而你恰好只是… 志不在山河,在人间烟火。
第18章 与喻司亭的聊天,远比初澄想象中愉快。 大概是因为他的思维同样年轻新潮,又懂得求同存异,所以说起话来格外投机。 从今日相处的所有,初澄不难发现,生活中的喻老师其实并不是个古板的人。他豁达、自由,甚至怀有未泯的野性。 如果不是相遇于职场,他们也许会更加合契。 直到这一小锅鱼汤被喝完,出去看热闹的老板也没有再回来。期间还有其他骑行爱好者进门。 后到的小哥大约也是常客,直接轻车熟路地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喝,路过桌边时好奇地瞟了一眼。 “这老赵又鼓捣什么新菜品了?闻着还挺香。” 初澄友好地回话:“他炖的汤,味道不错。” “鱼汤吧?” “哦,对。” 得到肯定回答后,驴友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掰着手指,一副了解至深的样子:“害,这人总共就这俩爱好。骑车,和钓鱼。别看他开餐馆,其实菜不会做几个。” 初澄有些好奇:“那他的店……” “他不指着这个生活。”对方也许是骑累了不急着走,又有些自来熟,随手扯了把椅子坐在一边,说起了老板的八卦。 “听人说老赵早年好像是个汽车动力方面的工程师,工作十年没买车没买房,攒到一笔钱就辞职了,弄了这么个小院提前养老。他也是个骑行爱好者,会天南海北的出去玩,闲的时候就在这里给驴友们提供个歇脚的地方。” 还真是种自得其乐的生活。 初澄听完,若有所思:“工程师,工资应该挺高的吧。” 换成自己这样的底层教师,还不得攒一辈子? 驴友一咂嘴:“可是累啊,熬心血。老赵就是因为突然一次身体吃不消,进了医院。要不然他也下不定决心的。” 坐在对面的喻司亭却参透了初老师“由人到己”的想法,冷不丁一句:“努努力提职称,退休待遇会更好。” “恩~”初澄深以为然,间隔几秒后突然反应过来,诧异地看向喻司亭,“恩?” 怎么好像还真说到我身上了? 对方笑笑,眉目舒展开,不曾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两人便都没再说话,继续听着另外的小哥絮絮叨叨地讲。 骑行路上的相遇大多只是片刻。屋外的雨声已渐渐停下,三人又闲谈休息了片刻,便出门分道,继续各自的旅途。 一场空山清雨为万物拓深了几分颜色。湿润的空气极致纯净,带着特有的泥土芳香,与山间香樟以及其他不知名树种的味道混合,沁人心脾。 初澄站在院中深呼吸着,闭眼感受爽冽的秋风入怀,不禁轻叹:“太舒服了,感觉身体都年轻了几岁。” “偶尔出来走一走是不错,但也没有那种返老还童的功效。”喻司亭擦干净车座上的雨水,沉沉道,“是你本来就年轻。” “我这不是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嘛。数学老师果然严谨。”初澄跟上步伐,粲然一笑。 刚下过雨的地面还很湿滑。为了安全起见,两人在略为崎岖的路上都推着车慢慢走。这样并肩而行,也有了更多的交谈机会。 看着面前熟于谷地的笔挺身姿,初澄开口问:“喻老师是不是经常出门旅行?” 喻司亭答得简单:“有时间才会。” “那就对了,毕竟你长的就是一副饱览过名山大川的样子。”与大哥在一起相处久了,初澄把他能噎人的言语功力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可我的生活比较单一枯燥嘛。因为见识短浅才会发自内心赞叹这种寻常风景,也不奇怪。” 喻司亭听出其中隐含调笑的意味,并未较真,只道:“你不像是自己说的那种性格。” 初澄说:“你不知道上学的时候,我那群室友都有多宅。平常大把的时间不是在写文学研究,就是在打网游。无论玩什么,他们的段位永远是被游戏机制给限制的。只有没更新出来的,没有打不上去的。” 喻司亭闻言稍偏眸看来:“所以,你是被拐带的那个?” “恩,老实说也算是兴趣相投……”初澄笑意明朗,诚实地交了底,“不过跟你细说这些,你应该也不感兴趣。” 话虽如此,身旁的喻司亭却一直听得很有耐心。 梧桐和红枫都被雨打落了些,铺盖在地面上,为山谷披上绝艳新衣。两人走了一段,路面趋于平坦,便骑上车沿原路折返。 回到停车的谷口后,喻司亭摘下自己的骑行手套,重新拆放车轮,整理后备箱。他怕老赵的汤饭不能让初澄长久饱腹,还从车上拿了点干粮放去前面座椅上。 “喻老师,你如果觉得累的话,回去的路上可以换我来开一段。”初澄坐上副驾驶,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偏头看向一边,“虽然买不起车,但我有驾照的。” “不用。”喻司亭低头调试电子屏幕上的设备,随口回复,“如果你实在担心我有疲劳驾驶的隐患,可以在路上跟我说说话以示监督。” 初澄见他脸上的确看不出倦色,扬着嘴角道:“好,那我随时抽查。” “坐好,走了。” 喻司亭打着方向盘退出山谷路,把车开得与来时一样平稳。 这条公路本就少有人来,到了傍晚后更是寂静,几乎看不到其他车辆,可以随心所欲地刷着远光。 喻司亭一直盯着前方路面上被映出的一片雪白,专心驾驶,开出一段距离后,忽然觉得耳畔过于安静,侧目看过去。 那个刚刚还扬言要全程监督的人,已经像来时一样把自己裹在了外套下,正睡得安稳,清绝俊朗的下颌随着车辆行驶轻轻晃动也浑然不觉。 喻司亭当真是无话可说,只好随手关上右侧的车窗,以免他被冷硬的夜风吹感冒了。 * 初澄的确是累了,这一觉睡得不仅沉,而且久。他睁开眼时,车子早已经进了亭州。 “又醒了?”喻司亭的语气与早上时相差无几,偏偏后面又跟了句,“检查我的结果还满意吗?” 初澄还未完全清醒,就忍不住笑起来。 “别睡了,收拾收拾,快到了。”喻司亭说话间就已经行驶到了运城家园附近。 “感谢喻老师的邀请,回去别忘了算花销。”初澄穿好外套,拿上背包,在园区门前下车。 滴—— 初澄刚走开几步,背后忽然响起一声车笛。 初澄疑惑地回头。 喻司亭降下车窗,把白天的那管药膏递给他:“药效好像不错,路上没再见你抓过。剩下的也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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