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 “我也想乱填。但是我爸爸妈妈不会允许的。虽然这不是真正的填写志愿。他们讨论了很久。和我,让我从房间里出来,我坐在他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两侧都没有人,爸爸妈妈坐在一起,我们之间隔了一张茶几,平时会放上抽纸、遥控器、果盘,填写志愿调查的那晚,茶几上的东西都清空了。只留下白色的调查表和黑色水笔。 “他们先问我,有没有想好要填什么学校?我想填什么学校呢?我说我想填好学校。想要靠近大海。我爸爸妈妈说不行,不能离家太远。那我填哪所呢?他们说最好是在家这里的。行吧,家这里也行。我也就没说什么。那时候我就知道没办法乱填了呀,比如填陶瓷学院、比如填足球、再比如填文学院。但是我觉得,这张表好像不是给我们小孩子填的。因为没多久,爸爸妈妈就坐在那边讨论起来了,我坐在凳子上,凳子又很硬,想回房间躺在软软的床上,可是我不敢动,只要我站起来,他们就会说这是我的事情,为什么不重视。” “哎——其实我也没有不重视。只是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所以那晚我走神了一下。你听到雨声了吗?其实发了志愿表的那晚有下雨哦。不过没什么人注意。因为雨声太小了,力气也小了,地面上好像没有潮湿过,但是我家窗外能看到路灯,路灯发光的区域,像一个网兜,我在里面看到一些透明的小丝线。所以我立马就知道原来是下雨了。” “可是我跟爸爸妈妈说下雨了,因为我爸爸妈妈就是在雨天相遇的,小时候一直说因为一场雨,所以后来才有了我。就是最近几年不怎么提了。他们对下雨也不再兴奋。爸爸喜欢看报纸,喜欢跟我谈心,妈妈喜欢亮堂堂的大屋子,喜欢研究我。我说了下雨,他们也不听。后来过了几分钟,我屁股离开凳子,去倒了杯水回来,他们两个竟然停了下来,问我去哪了?我说‘倒水去了呀!’‘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倒水?你有多渴呢?’我就很疑惑,难道已经要显示它的重要地位,连生命之源的水都算不得什么了吗?我爸爸说我强词夺理,要跟我谈谈。好吧,我就低了个头,说对不起,不该顶嘴。 “他们说已经讨论出来了。他们把纸递给我,要我看看,说说自己的想法,嗯——我觉得没什么想法吧。先是理科的学校,再是工科,先学数学、再学计算机、会计。他们保底说要师范,最差也要当个老师。他们问我没意见?我问为什么不选一些文科的学校呢?妈妈低头给我的调查表签字,很不在乎地说那种东西学了有什么必要吗?当然是没有必要的。我只能这么说,她递给我纸,签字吧。她以前帮我签什么调查表,也都是这么说,好像把纸撕坏那样非常简单的事情。” 林小诒说完了,走路上踢小石子,教学楼每扇窗户透出白炽灯耀眼的光芒,人造之光,与发霉仓库般的天空,营造出了一股非常不自由、糟糕的环境。 他常常在冬天想,太阳再亮一些就好了,可是总是灰扑扑的,他渴望晒上那么一点金黄色太阳光,皮肤在空气中有微微发烫的感觉。 高三的学生陆续上了大巴搬走后,就接近了志愿会开始的时间,大礼堂中已经有了签到台,幕布上,贴上了红底大白字的标语,有老师在试电脑和音响,像一根香竖着的话筒发出非常刺耳的电流声。一瞬间大礼堂的人都捂上了耳朵。 又走回来的林小诒在门口张望一下,看到了班主任在找人,“她一定是在找我们两个。” “走吧。”林夷说。 “去哪?” “学校有个花园。我们去那吧。” “可是老师找你,你不去吗?” “这场会又不需要用到我们。” 走出去时,林夷拉上林小诒的手,虽然走到没多远,又松开了。但是林小诒却觉得开心了起来。 学校的花园,刚栽种时,批了很大的一块空间,希望打造一些自然景观,让学生能够在姹紫嫣红中读书。读书和姹紫嫣红本来就是从不挂钩的两件事,连体育课都不曾被允许上上两节,又怎么能说可以允许去上花园,不看书、不背单词,消磨一点学生用生命买来的宝贵时间呢? 没多久,花园的地盘开始缩水,缩得越来越小。现在只有一把绿漆褪色,木头老化的公园椅。 他们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头顶上就是几棵红黄参半的树,林小诒仰着脑袋问会不会有鸟过来在我们身上拉屎。 林夷皱眉:“别说那么恶心的事情。要么坐,要么就站起来。” “我们坐地上嘛。让草刺一刺屁股,旁边伸手就能摸到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林夷没有坐,林小诒改坐在地上,伸长了腿。 这时,他们都因为没缘由而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在不开心?”林夷伸腿,顶了一顶林小诒的手臂肉。 “你感觉好像很灵敏的样子。” “你一下子说那么多话,再迟钝的人也觉察得出来。” “那你这话说得不严谨。数学求证的时候,你会这么不严谨嘛?” “那说说你的求证。” 林小诒双手往后撑着身体,说:“我哪有什么求证。” 他不肯说。 林夷问了个新问题:“你是怎么想到想要写东西的?” “这种感觉嘛……”林小诒重新露出笑容,“因为数字严谨的单一性,去选择能撒谎、调节上下限的文字更适合人类这一生物吧?他们用得这么娴熟。假如我在文章说一点假话,或者写着虚构,我也不会产生愧疚的心理。我爸爸妈妈即便因为一场雨而产生浪漫,但那种浪漫又不会持久,他们更加的实用主义。和我这个小孩子完全不相称呢。” 林夷以为他们吵架,林小诒说不吵架啊。他们从来没怎么吵过,现在还会一起看综艺和一起训我呢。上次还罚我没有牛奶喝,还有我的零花钱! 林夷说那是我想当然了。 林小诒转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哇地说:“当然不是你想的这样咯!” “嗯。是我想多了。” “是你想多了哦。” 林夷点头,知道了。 林小诒转过去对着花花草草。 林夷说:“家长应该都要到校了。差不多时间了。你要待在这里吗?虽然不会有人随便晃过来,但是头顶上的窗户开一开,可能会有家长看到我们吧。这个时候果然还是避开他们比较好吧。” “好啊。那还能去哪里呢?操场那么平,一眼就看到我们了吧。” “林小诒,你想换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一个四四方方像盒子的地方。我从这里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林小诒躺下来,伸出手,好像挖出了一块云,“它们离我这么近,要是到了最高层,可能压得我们心理很不舒服。” “那我们就去高三搬走空下来的教室里坐着。” “会不会门锁了?” “锁了就再说。” 林夷起身,拉起林小诒,他们打算绕到教学楼后面走,那里没窗户,不会被人探头看到。 “万一老师叫我们怎么办?”林小诒走几步停一步,突然担心起来,“万一又需要我们学生了呢?” “你想去吗?想的话现在还能赶得上。” 林小诒不吭声,停下脚步,问:“你不去吗?为什么呢?” “我不想说。” “那你什么时候想说?” “永远都不会说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原因。” “本来就没打算说。” 林小诒重新走起来,亦步亦步跟上林夷,走到他旁边,“你平时也不是很叛逆的人,在学校里,老师叫你,布置任务,你都是去的,虽然志愿会没要求我们学生一定要到场,甚至有的还能先回家,不过我相信班主任肯定是想让你留下来。该不会是……因为我——吧?”林小诒迅速转头盯着林夷,他抓到林夷在“我”时抖了一下眉毛,缩了一下喉结。 他笑笑,说我不猜了。 “你好像猜到的样子。” “说出来就不好了。” “你还知道。” “因为我可是写了很多很多文章的人呢。” 他们跨上楼梯,有些闹哄哄,也有些安静,他们两个都避开着走,走到一间后门敞开的教室,林小诒摁着林夷一块儿猫着腰走过去。 “你脸对着地面,脚踩得轻一点,你一抬头他们就认出你要围过来问你吃没吃,想去哪个目标学校。我讨厌这种。” 林小诒伸手,猫腰走过后门时,他往后拉着林夷的手躲过去。 终于到三年级空下来的楼层,就办公室还泄出几道白色的光带,有人在里面活动,林小诒和林夷再次猫着腰悄悄走过去。 幸运的是,教室都没锁,里面也没人。 “那我们挑一挑。” “随便进哪个都行。” “那不行。要看气场。” 林小诒坚持,他一个一个从后门望,有的桌子整整齐齐像糯米糕格子模具,他摇头太板正不喜欢。有的还没有撕下距离高考的倒计时,他也不喜欢。有的教室有一盆枯死很久的多肉植物,林小诒说他们都没爱心,所以也不行。 他看了很多教室,都不行,林夷说:“你选不出来,那就我选。” “快了,快了,我选出来了。” 林小诒指着尽头的一个教室,“它看上去想在电影院,乌漆漆的。” 林夷看了一眼,这间教室采光不好,白天里大段时间都需要开灯才能看清楚。 “这个真的棒极了!你觉得呢?” “那就进去吧。”
第12章 身体 林小诒拉开窗户,探出身往外看,“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早上集合做操,回到家我妈妈说在厨房的窗户外看到我了。我做操的时候和别人说话,没有好好听老师指挥。我不是太相信,因为学校和家毕竟隔了一点距离,可是她说的又是真的。我今天就想试试看。” “试出什么来了吗?” 林小诒摇摇头:“只看到一些蚂蚁人。” 一些小黑点,像蚂蚁军团,涌进了校门。 “你还是关上窗,万一你妈妈抬头又看到你了呢。” “你说得对。” 林小诒关上窗。坐在了一张空位上,这张课桌刷着亮面的漆,有很多美工刀刻痕在上面,也有一些用黑色油性笔画上去的笑嘻嘻表情。桌肚张着口,他觉得有点像千年古树上的树洞,黑黝黝的神秘感吸引着林小诒目视着前方的黑板,让手的触觉变成千万根丝探进这张桌子的树洞。 一开始探进去,什么都没触摸到,好像空掉的胃囊,然后往下方让双手下降,往下、往下,碰到一片滑滑的,凉凉的有点厚度的东西。 “林夷!你看我!我摸到了一本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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