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到了他跟简家小姐约定见面的日子,到时候跟简小姐说清事由应当不会太难,怕只怕双方长辈知道后不肯退让,再去找林深添油加醋将当年之事描述一番,惹出更多麻烦。 他不怕麻烦,他怕林深一心只想着替他避开麻烦。 混混沌沌想了许多,有脚步声正在往这里靠近。 陆景偏头去看,是简星月,她手里端着一个餐盒,见陆景看来,有点讶然:“吵醒你了吗?对不起,为以为我走得已经很轻了,刚才给张哥和李姐送过去,他们都没醒。” 其实她的脚步并不重,甚至可以说相当轻,只是陆景根本没有睡着,自然能听到这不大的声响。 “没事。”他没做多解释,目光落到那个餐盒上,“送宵夜?” 简星月把餐盒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嗯,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有些人忙得一口饭都没吃,刚才张导说日出前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就给大家买了点宵夜,你跟李姐他们没去吃,我正好过来,就顺便给你们带了一份,保温 的。” 陆景点点头,没说话,片刻后,想到什么,问:“林深去吃了吗?” 简星月说:“我没看见他,没去吃的人我只知道你们在这边,刚才橙橙告诉我的。” 橙橙是刚才给他化妆的化妆师。 陆景“嗯”了一声,没再问别的。 简星月见他没事了,就没再打扰,转身走了。 她去的地方是后山临时搭建起来的办公室,跟陆景所在之处是一个方向,因为正好路过这里所以给他们三人带了宵夜,陆景默默想,林深既然没跟着大家一起,现在应当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一个人待着。 从椅子上起来,他打开餐盒看了眼,是粥。 林深一夜没吃东西,喝点粥填填肚子也是好的。 拿上那盒粥,陆景避开人群去找人,没废多少功夫就在角落里逮着林深,他没看剧本也没玩手机,只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见陆景出现在眼前,他才如梦初醒,收回不知道在看哪,或者其实哪也没看的视线。 “你补好妆了吗?” “嗯。”陆景在他面前站定,“怎么不去吃宵夜?” 林深这段时间胃口不好,但是又不想让陆景担心,于是装出刚得知剧组有宵夜可吃的模样:“啊,有宵夜啊。” 陆景没拆穿他拙劣的演技,把手里的餐盒递给他:“白粥,不腻。” 林深接过来:“你特意拿的?”他没急着打开,而是嘀咕道,“我以为你在别人面前那么高冷,不会去吃呢。” 陆景替他开了盖子:“我以为你在剧组跟谁都挺合拍,一定会去吃呢。” 林深噎了下,没接话。 陆景拎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我没去,是简星月顺路送来的。”顿了顿,又补充,“给道具组的张哥和后勤组的李姐也送了。” 后面添的这半句,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解释。 林深有点高兴,但只暗戳戳藏在心里:“那简小姐送给你的东西,岂不是全部进了我的肚子。” 之前陆景把雨衣给简星月,自己却不幸染了感冒,简星月孜孜不倦坚持每天给陆景送汤,而那些汤最后全都进林深肚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陆景笑了下,没好气道:“还好意思提,要不是你看热闹劝我收下,怎么会发生后面的事。” 后面简星月送汤送上瘾,即便没时间准备汤也坚持给他送一杯茶,送茶时明里暗里表现出许多心思,还被林深撞见,碰个正着。 林深打着哈哈:“当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么倔,你肯定拒绝不掉,与其跟她死犟,还不如收了,也不至于拂了人家姑娘的面子。” 陆景睨他一眼,把勺给他:“那段时间某人每天假装乐呵呵地喝着汤,其实嘴里的味儿全是酸的吧。” 林深埋头喝粥,不接话了。 待到一碗粥见了底,陆景坐在月色中,忽然开口道:“林深,这部电影拍完后,我们一起在家休息一个月吧。” 林深捏勺的手指微不可查地紧了紧,勺尖在碗底漫无目的地搜刮,动作又轻又缓,像是丢失方向的迷途者在云山雾罩的山林中踯躅徘徊。 过了很久,他才放过碗里的粥,有些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我……” “好了,”终于快要等到答案的陆景却忽然不想听了,打断林深,从他手里把见底的粥盒拿过来放进塑料袋里,说,“马上就要开工了,你再睡会儿。” - 五点多,天色仍然很暗,短暂休息了一会儿的工作人员重新回到各自岗位上,开始接下来的工作。 这是一场群戏,陆景最后检查了一遍机器和灯光,神情肃穆地交代完注意事项,然后按照之前无数次走戏时那样,站在镜头前面,眼神一变,立马入戏。 这夜除了风有些大,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此时破旧的厂房四周乌泱泱站满了人,这应当会是一个很好眠的夜晚。 厂房年久失修,爬满铁锈的大门在夜风里嘎吱作响,几页不甚牢固的窗户也跟着摇摇欲坠。 晏北行站在厂房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环视周遭人群,他们举着手电,惨白光线直直打在这个被发现却没有半点胆怯的卧底警察身上。 建厂房的地方生态很糟,天上理所当然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间出行如若不带着灯,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的人早已习惯这种没有尽头的纯粹的黑暗,就像他们干的行当,就像他们一脚踏进的人生。 举着手电的那些人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晏北行听不清,只知道他们在后怕,在庆幸,在憎恶。 晏北行的表情看起来太冷静,冷静到近乎漠然,仿佛厂房前被当众捉到卧底不是他,而是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随便什么陌生人。 他到底是警察,而且还是个不怕死的卧底警察,哪怕落到这种境地也没人敢轻易上前——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大名鼎鼎,代号“鸿雁”的警方卧底,会不会和一年前,他执行同样大名鼎鼎的“代号G”行动时那样,在自己身上绑满一圈炸|弹。 举着手电的人就这样跟面前这个随时可能不要命的警察僵持着,黑沉沉的夜晚在这些不敢上前的光束下无声骚动,直到一阵轰隆声在远处响起,打着车灯的车辆一路疾驰,正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速驶来。 厂房外壁的大灯被人打开,骤然亮起的光线让晏北行微微眯了下眼,等到适应过后再往前一瞥,疾驰而来的车辆已经驶到人群之后。 保镖装扮的人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将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请下了车。 老者一身剪裁考究的灰色西装,手里拿着一根拐杖,却只是虚虚握着,并不发挥它的作用。 拐杖和着脚步一起向晏北行走去,拥挤的人群自然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老者走路的动作不紧不慢,穿过通道在人群最前面站定,那双苍老又凌厉的目光直直望着眼前那个看起来平静得可怕的年轻人,过了许久,才用他那跟眼睛同样苍老的喉咙说:“你就是‘鸿雁’?” 从被发现到现在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晏北行突然笑了一下,周身气质在一瞬之间完全变了,吊儿郎当的目光轻蔑的回视眼前那个老人,说:“‘代号G’行动里没见到我,这次不远万里也要来见我一面?我可得把话说明白了,我没有恋老癖这种嗜好,要让我相好知道千里之外有个人这么关心我,他会吃醋的。” 老者被这句话激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那么一刹那他手中的拐杖结结实实拄在了地方,倒真发挥了些属于拐杖的才能,尽管同其他拐杖比起来,这才能施展的时间实在太短。 “你……你!”老者梗着脖子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恶心我这个老头!” 晏北行认真端详老者,继而认真得出结论:“是挺老的,土都埋到脖子了。” 老者:“你、你……!” 眼见拐杖快要把地面戳出一个窟窿,两边的人赶紧凑上前扶住,一边给老者顺气一边道:“肖老莫气,这警察就这臭嘴,他都是快死的人了,您老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老什么老,我有那么老吗!我上个月刚拜了佛找人算过,佛祖说我至少还有二十年好活!” 扶他的人一边倒霉地想佛祖还办这业务?一边赶紧改口:“肖总、肖总,是我不会说话,佛祖说得对,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晏北行逆光站在仓促前,短促一笑:“要是求佛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肖老平静下来:“警察,你不如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如今自身难保,竟然还敢妄言警察比佛祖有用?” 仓库后面隐约传来声响,很轻,现场除了晏北行,没人察觉。 晏北行知道那里藏着的人是谁。 那个人正在缓慢朝他靠近。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又很快恢复寻常,不动声色留意着那道细微声响,晏北行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欠揍表情:“想必在场的各位都听过‘鸿雁’的名号,既然听过,就该知道,我‘鸿雁’从来不说大话。” 鸿雁所到之处,必定寸匪不留。 肖老杵着拐杖往后退了一步:“上次你命大侥幸逃过一劫,难不成这次还想用老方法?” “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这话说得戏谑又认真,众人一时无法分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确有这个想法,甚至已经付诸行动。 原本距离晏北行不算太远的人群纷纷往后退了数歩,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夹杂着恐慌压抑着响起,方才还带着点聊笑氛围的地方在这短短几秒钟内变得凝重,除了晏北行,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同样的招数不会让你捡走两条命,‘鸿雁’,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所有人都在远离他,只有一个人在朝他靠近。 仓库后面的脚步还在缓缓移动,晏北行眸光少见地流出一丝不舍,随即很快变回冷冽的雄鹰,一手握住手中的开关。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是在赌?我做事,从不信命,从不靠赌。”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着活着回去。 上次任务是,这次仍然是。 开关的按钮在他手里渐渐往下,这一刻,他忽然很庆幸沈南停没有接受他的告白。 按钮触到底端的刹那,他又有些遗憾,这辈子只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还没能追到手里求得一个名分。 漫天轰然的爆|炸声中,他闭上眼睛感受肺腑膨胀震荡,默默地想,很好,很好,从今往后海晏河清,饱受苦难的百姓终于安居乐业,沈南停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一切都很好,很好。 地动天摇、飞沙走石、烟尘斗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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