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供——在律师的建议下,唐翀只保留了被捕时的那份口供。 他,他说了什么?那是一个混乱的清晨,姗姗来迟的唐羚坐在身边像是要吃掉他一般,而他只能按照律师的建议开口,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完全不是他能左右的——但对天发誓,他没有推卸责任,他也没有诋毁夏乐勤。 只要夏乐勤肯听他解释,只要他能去警局——不,他不能。 父亲,母亲,唐羚,他们有更多更多的办法让夏乐勤不能翻身,然后转头对唐翀说:“看,这是对你好,把你摘出来多不容易。以后啊,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没有人教坏他,如果有,是他教坏了夏乐勤。 他把他的光拽进了无尽的深渊。 曾经的夏乐勤就算多苦多难都会笑着,笑着去想办法。唐翀爱他的乐观,爱他的阳光,爱他的一切。像是漂亮的水晶球被砸碎,里面的圣诞小屋歪斜,雪花散落一地。拼起来,有人跟唐翀说,你认为它拼起来后还像原先那样好看吗? 唐翀不敢敲这扇玻璃,只能等到远处的楼梯传来脚步声,然后慌乱离去。 夏乐勤抱着脑袋,无声地哭着。电影没有那么好看,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想知道男主角到底为什么能够重新回到正轨,他能不能学他一样。可他回不去,他被一沓一沓的纸钞狠狠压在地上,呼吸到的都是纸屑化作的灰尘。 他曾经以为唐翀真的在乎他,作为炮友,或者朋友,或者什么都好。但是一次又一次碾压他的偏偏就是唐翀和他的家人。 然后他大摇大摆走过来,大声说要帮他想让全楼都知道——好像救世主,好像夏乐勤是他展示自己慈悲心的小丑。夏乐勤才不会这么贱。
第35章 === 唐氏集团的会议约等于浪费时间。Colin不喜欢看到那些满是皱纹的脸,男男女女只知道用自己曾经的功绩霸占住董事和经理的位置,没有一个人翻看一页他的改革计划。他弟弟很快就会大学毕业回到唐氏,也许会给他电商或者广告部门练手——在这之前,Colin必须要做些什么。 “大唐生,这是市场部的新提案。” 他翻看了两页,将文件合上,推回去:“为什么还要跟这家公司合作?他们只会买来大厂商的新产品然后拆开复制。” “是……但之前的营业额……”市场部的经理思索再三,索性放弃,“我再看看其他厂家。” “这个制药公司的合作项目不是放掉了吗,为什么还在跟进?哪里来的资金?”Colin翻到另一份文件的最后一页,只有三四句话,仿佛是生怕被他看到。一个年纪比他大一倍的秃顶男人开始扯皮,从时效性到临床审查制度,Colin无法再忍:“你就告诉我,谁让你这么做的。”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他摸向口袋,半晌起身走了出去。 “喂……”他站在会议室外的阳台上,看着远处的河湾天际线,“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你真觉得,钱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了未来,你也可以做到,只要你的心思在唐氏集团,只要你肯用尽所有办法制造更大的利润。这个道理太简单了,亲爱的弟弟——不能怪别人比你努力。” “爸爸把公司给了我。” 沉默许久。“那么我们应该责怪谁呢?” 电话被挂断了,秘书在外面犹豫好久,终于敢推开门,问他董事会还要不要继续。继续有什么意义呢,几乎一半的人都已经被那人收买,Colin能做的只有签字,继续签字,在他根本无法左右甚至无法理解的决策上签字。 他想要见阿Ken,突如其来的。也许只有在阿Ken面前,他才能忘掉这种无力。
第36章 === “喂,衰仔,你数数自己迟到几次了!”修车铺的老板将毛巾扔到夏乐勤脸上,“我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看看这个轮胎!”夏乐勤唯唯诺诺着点头,他一点都不喜欢机油和橡胶的味道,但只有这种地方能够容下有案底的人。 被妈妈从房间堆叠的垃圾中拽出来,夏乐勤才意识到,他有案底了。 “我跟你说过,手上戴个钉子,再套个手套,谁都看不出来!这些有钱人根本不在乎换个轮胎多少钱,你呢,你看你怎么做的?”老板拽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几乎把他的脑袋按进漆黑的轮胎里。 他一阵恶心,之前去医院接菀菀,连饭都没吃,现在除了眩晕就是头重脚轻。 一旁的修车工想要说两句好话,被老板一眼瞪了回去。他们都蹲过监狱,虽然说着改邪归正,但也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做坏事——可夏乐勤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哪怕是扎坏一个几百块钱的轮胎。 “滚蛋!” 外面下了雨,夏乐勤的外套是修车铺的工作服,自然要给人家留下。除去迟到早退的罚款,在这里干了一个月只拿到二百块——还不如一个轮胎。他踢开路边的易拉罐,捡纸皮的老奶奶骂骂咧咧。 就这一次,生平第一次,他没有管,径直走开。 雨越下越大,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然后他被拽进了一把伞下。“我去过你家,我一直想跟你说,”唐翀说到这时才敢抬头去看,缺发现夏乐勤眼中没有一丝神情,呆呆地望向地面,“你还好吗?” 听,听细唐生竟然会安慰人了。 “别找我了行不行?你放心, 我不会纠缠你或者你的家人,我也不想回学校不想做任何事情。”夏乐勤有气无力地说着,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声线——他想回去读书,他想继续读MD,当医生,治好菀菀的病。 但没有机会。每个人搜索他的名字,第一条都是校园贩毒。 “相信我,夏乐勤。我可以——” “你?你是个学生,你什么都做不到。唐翀,最后一次,别用我来表演你的善良。” 他的语气冰冷,港岛闷热的雨天像是在下刀子。唐翀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他从小就有这样的问题,偏偏觉得不在意,偏偏不去学习。所以他现在不能给夏乐勤展示藏在心底许久的、积攒的、充盈的歉意、忏悔、同情和爱。人类为什么没有这样一种能力,可以剥开胸口的皮肤,给他看那颗心。 我和你同样破碎,我知道你的苦,我给你造成的苦,让我修好它。 “你走啊,唐翀,”夏乐勤苦笑,“你看你家司机等急了。” “那,这个,你拿着。”唐翀说着将雨伞塞进了夏乐勤手心里。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拒绝,所以第一时间转身离开。夏乐勤等他走后,慢慢把雨伞扔到了地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流入雨伞的内部,或者地上砖头间的沟壑。 除了拿把伞,他的手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金属片。一把钥匙。 他不敢回家,不敢当着菀菀的面跟劳累了一天的母亲说他被辞退了。家里的报纸几乎被红色的笔迹圈满,仍然没有合适的工作,他也没有时间和金钱再读一个专科的文凭——出海捕鱼吧,也许哪天能在和巨浪搏斗里从容死去……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雨停了,就连衣服上的水迹都快蒸发干净。他想,唐翀也淋了雨,但现在估计在自家后院的桑拿房里喝酒——他已经完成了补偿者道工序,还有什么能阻止他重新找一个男人,汲取快感? 夏乐勤不想再做他的炮友了,仅此而已。 “勤仔?” “黎叔……”夏乐勤意识到,自己走到了黎记的总店门前,正好遇到黎老板。 “这么大的雨你没有带伞啊?快进来进来,我让后厨给你做碗糖水——是不是还没吃饭?应该还有剩下的半只烧鹅,我让他们热一热。”接近打烊的时间,听着十分合理,但是夏乐勤知道,哪有剩菜,他们小本生意,这些烧腊都能卖两天的——他知道夏乐勤出了什么事,但还热情地将他领进屋来。 他有了今天第一顿饭,热乎乎的鱼粥开胃,然后是一盘几乎是平时两倍分量的烧鹅。“听你妈妈说,你在找工作?有没有兴趣来黎记啊?我儿子找到新工作了,怎么打骂都不肯再来帮手,最近好缺有经验的店员。” 夏乐勤嘴里都是米饭,他那还会顾及面子,一个劲点头。活下去最重要,选择体面的工作:“我愿意做,我愿意。” DVD机里的光碟还在转动,电视上的画面闪烁。 “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一个他妈的大电视。选择洗衣机,汽车,雷射唱机,电动开罐机。选择健康,低卡里路,低糖。选择固定利率房贷。选择起点,选择朋友。选择你的未来,你的生活。但我干嘛要这么做?我选择不要生活,我选择其他。理由?没有理由。”
第37章 === 这是阿Ken给老大的姘头当司机的第三个月,他已经记住了二十多个高档会所的泊车小弟叫什么名字——毕竟等人的时候,必须要聊点什么。而且这些小弟多是哪个社团的底层人员,底层人员也有秘密。 他随手扔掉还没吃完的鱼蛋,终于等到了大嫂红光满面走出来,走上前接过大大小小的纸袋。“Linda姐,今晚要回别墅吗?大佬说请了日本大厨做寿司……” “好啊。” 把挑剔的阿嫂放到别墅门口,他终于有那么两分钟的清闲,跟也在等命令的张德生心腹打个招呼。“你这烟什么牌子的?”男人的社交无非就是烟酒车和女人,然后聊到外太空,“我就说马德里这个赛季不行!看他们选的什么教练!唉,你说那家能买外围的酒吧,会员费几多?” “阿Tom哥既然开口,细佬我怎么可能跟你要钱啊,放心啦,我有朋友在那家店有股份,不用愁会员,我拍一下你的身份证,”阿Ken拿出手机,对方也没有起疑,直接扔给他,“OK了,明天晚点给你发过去电子版。” 这意味着他要去找Colin,要一张会员卡。 他拿了太多太多的好处,也许不久之后,Colin就能毫不知情地弥补完当年的错误。会吗?除非阿Ken复职,成为督察,三十年后光荣退休,或者成为浩园的无名墓碑,一笔勾销。他发了一条短信,请Colin看电影。 没有露骨的暗示,也没有多余的暧昧,Colin还是如约出现,在电影开场的前一分钟。他还穿着板正的西装,领带都是阿Ken买不起的牌子。 “我挺喜欢这部电影的,”阿Ken站在霓虹灯下,手里抱着两瓶可乐,现在他觉得这有点掉价了,“当然,你觉得无聊的话,我们可以换一部。”Colin摇摇头——他忽然想牵住阿Ken的手。 但阿Ken提前一步踏入了影厅,在广告片最后的长镜头中找到了座位。汽车广告描绘出暖黄色的山崖和公路,然后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和品牌的标志。 电影开始,苏格兰口音的英语加上晃动的镜头,Colin实在是无法欣赏。所以他偏着身子,观察身边的人。阿Ken刚染了头发,发根都是红色的,像是电视剧里的恶魔。也许他就是一只小恶魔,不断吞噬自己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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