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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落圈

时间:2023-10-20 20:00:08  状态:完结  作者:忘了下鹽

  陌生人走到面前,姑娘谨慎地环视一周,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便用瘦得像枝条的手拢著嘴,小声问陌生人:“你是鬼吗?”

  余有年把塞在牙龈前的包勾下来吃掉:“你有见过鬼吃包子的吗?”

  是人是鬼对姑娘来说都不重要,只见她盯着余有年手里的肉馅包子咽口水。余有年问:“你能吃吗?”

  娘姑舔著嘴唇说:“不好消化,不能吃。”

  余有年坐到床边,把没吃过的半边包子掰下来递给姑娘。姑娘大口一张,吃得像刚刚没喝过粥一样。

  “你还真敢吃啊!”余有年把包子抢回来,“不怕死啊你。”

  姑娘的脸被包子撑起一个小球,她边咀嚼边说:“死就死呗,别太痛就好啦。”

  余有年戳了戳她软弹的脸蛋:“你知道什么是‘死’啊?”

  姑娘朝余有年摊开手掌想要包子:“我妈妈等会儿就要回来啦。”见余有年没动作,包子不得手,她转换策略:“我回答了你就给我可以吗?就吃一口。”

  余有年不置可否。姑娘舔了舔残留着包子咸味的嘴唇皮说:“你肯定也知道的,就跟垃圾循环利用一样,这次我的身体太垃圾了,死了重新造一个好一点的,下次就可以活久一点啦。”

  “久一点是多久?”

  “唔,比这一次久一点吧。”

  余有年离开病房的时候刚好跟姑娘的母亲擦身而过。紧接着姑娘母亲的惊呼响彻病房:“思思你在吃什么!”

  常青和牛壮壮道别那场戏重拍的那天早上,全炁还有另一场戏要拍。余有年跟着全炁的车先去了对方拍摄场地。这几天一直下著毛毛雨,不到需要打伞的程度,但在露天地方呆久了还是会沾湿一身。有点烦人,但又无法控制。全炁的脚似乎没前些天闷雨时那么严重,但还是有点不利索。小乔时刻准备着,一有情况就当人拐杖。

  全炁那一场戏很简单,在校园里绕操场骑自行车。余有年蹲在一旁看,离得有点距离,听不见那人跟助理在谈论什么,只见小乔好像有点焦躁地跺脚,全炁只摇摇头又上车准备开拍。

  操场最小一圈跑道是400米。自行车经过时带起风,绿的黄的小草摇摇曳曳,摆着手在给人打气。

  两个轮子转啊转地转到离余有年最近的地方。全炁原本踩得好好的,倏忽脚踩空,车身剧烈摇晃,身子无法找回平衡,“啪嚓”,连人到车歪倒到地上。车轮子延惯性继续转着,余有年上前一步扶起全炁。后者淡淡道谢,虚张十指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拉起倒在地上的车,一蹬,骑车到导演指定的地方重新拍摄。

  一圈,两圈,十圈,全炁仿佛不要命地一直踩。

  余有年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人对演戏持有近乎偏执的心态,否则在发现他占卜骗钱的当下就应该报警抓人。余有年的视线追着操场上亡命骑车绕圈的人。

  雨停了,白云间露出一条蓝缝。

  他也曾经这样拼尽全力过。那一次他已经饿了一天一夜,蹲在一家面食餐馆前走不动了。身兼厨子的老板出来喘一口气,看见瑟缩在门口的余有年。

  “喂,你爸上次吃了我的面没给钱就走了。”

  余有年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憋足气才说:“巧了,我也想知道他们在哪儿。”

  这会儿余添和何文已经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境界,消失三四天是常有的事。余有年学会一旦见不着人,就把家里的余粮分成几天份来吃的本领。

  老板回店里接了个外卖单子,做好后提着袋子出来,看见门口还蹲著个瘦皮猴。刚好把烟抽完的外卖店员上前想接过外卖,却被老板拦住。老板把外卖伸到余有年眼前:“十分钟内把这外卖送了,回来给你做一份一模一样的,不收钱。”

  余有年忘了自己是怎么撑起身子再拔足狂奔的,路上的景色他无暇观赏,所有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成射线形模糊状的。他感觉到喉咙比哈拉诺尔湖还要干涸,心脏比吸气后的河豚还要膨胀。餐点送到后他被客人骂了一顿,因为那汤一半在碗里一半在袋子里,但他不管,屁股一扭又一路返回。后来他吃上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馄饨。别的他都忘了,他只记得那是他第一份不偷不抢不骗得来的食物。

  “卡!”导演通过了全炁的戏。

  全炁抖著腿坐到折叠椅上喘著粗气。

  余有年想,自己并不是不能再奋力狂奔一次。

  毛毛雨停了十来分钟又继续下,下到中午过后就没了。余有年穿着戏里的病服坐在病床上看剧本。忽而床垫下塌,全炁坐在床尾,嘴里默念对白。余有年颠了一下剧本问:“姜导会吃人吗?”

  全炁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他为什么要吃人?”

  余有年颇认同地点点头:“也对。”

  场次开拍,剧本被藏在枕头底下。

  常青给牛壮壮说著学校里的事情,同龄的牛壮壮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说一句:“好羡慕啊,我啥时候才能回学校啊?”

  常青捶了他一下:“你前两天才说自己在度假快活得很。”

  牛壮壮翻了个白眼说:“那人一辈子不能总在度假啊。我一直在度假那学校里那些日夜等我回去的妹妹们怎么办?不能伤了她们的心啊!”

  常青受不了自恋的牛壮壮,抬手又是一拳:“行行行,你出院那天我让她们点着鞭炮来接你。”

  牛壮壮嘿嘿地搂上常青的脖子。常青一边推开他一边问:“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

  牛壮壮看着窗外的灰云朵朵说:“快了吧。”

  常青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

  牛壮壮松开手放行。

  “再见了啊,下次再来看你。”

  常青说著起身往门外走。原本应该转头回一句“下次见”的牛壮壮什么也没说,留一个背影给常青,举起手随意挥一挥,嘴里不经意哼出“虹彩妹妹嗯唉嗨哟”。

  常青听见歌声,眼底一亮,嘴角擒著笑离开了病房。

  牛壮壮还独自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一股坦然面对生死的情绪感染了整个空间里的事物。

  “卡!”导演抽著烟走到余有年面前,把烟整根抽完才开口:“为什么不按剧本来?”

  余有年的视线笔直得像拿尺子画出来似的,下巴朝镜头外的常青扬了扬:“他说下次再来看我不是诅咒我不能出院嘛,可我觉得下次我就可以回去见妹妹们啦。”

  余有年语气轻挑又多情,逗得挤在周围的工作人员偷笑不已。姜导看一眼被调动了情绪的众人,包括眼睛发亮的全炁,把烟蒂塞进随身携带的烟灰兜里。

  “过两天把前面那一场戏重拍了。”

  余有年撑大眼睛问:“那算加班费吗?”

  姜导的眉毛挤得一高一低,从枕头底下抽出剧本往余有年头上敲:“我吃不吃人,你想试试?”

  余有年哎哎叫着:“快拍快拍,这病服穿久了不吉利!”

  他长了一张不显年纪的脸,乍乍乎乎的样子真有年少不经世事的顽劣感。余有年瞥了瞥在认真工作中偷闲的人群,有说有笑很融洽。在那当中的全炁也弯著一双星眸,一瞬不瞬地眺望着他。

  休息间,余有年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低头一看,蓦然恍惚。为了研究剧本,蹲医院,和经营夹娃娃的生意,他把微信里的职黑群给忘了。那满满当当的未读信息正控诉他“忘忽职守”。


第7章 琪琪是哪个奇

  7.

  余有年下了戏又去医院蹲了会儿,吃完晚饭回酒店准备洗澡的时候接到全炁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有些局促:“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你有空吗?可以麻烦你帮我对一下戏吗?”

  这个身怀绝技的大将军,居然有一天回过头找老兵切磋兵法。余有年觉得神奇得很。

  “跟你演对手戏的演员呢?”

  “不太方便这么晚找她。”

  “那跟你住同一家酒店的其他演员呢?”

  全炁的声音更加难堪了:“他们都出去了,不在酒店里。”

  余有年想了想,问:“你确定要找我帮忙吗?”

  全炁干巴巴的声音传过来:“我不认识其他人了。”

  等余有年洗完澡,坐上小乔开来的车抵达全炁入住的酒店时,总觉得这过程哪里不对头。小乔用房卡刷开全炁的房门,全炁坐在床上等著,这画面更加奇怪了。

  余有年清了清嗓子问全炁是对哪一场戏。全炁拿剧本给他看,稍微说了一下剧情,是跟女配角的对手戏。

  余有年要笑不笑地睨著对方:“这么晚找我就方便了是吧。”

  全炁不说话,样子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剧本只有一本,两人得挨在一起看。余有年越看嘴角笑意越深,又问了一次:“你确定要我帮你对这一场戏?”

  全炁不觉得有问题,“我情绪抓得还不是很准。词我都背好了,本子你拿着看吧。”

  房间里的灯全开着,两人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无所遁形。

  演员已就位。

  余有年抓住常青的胳膊,一脸怒颜质问对方:“你为什么偷了我给老师的退学申请书?”

  常青挣脱开反问道:“你就真的要退学去当什么歌女?”常青从表情到语气无不对“歌女”展现出轻蔑的态度:“你喜欢唱歌可以随时随地地唱,但你想上学不是想上就想的,书唸得好好的,怎么就去作贱自己?”

  此时常青脸上已无法掩饰嫌恶之情。

  余有年原本半认真半神游地听着,忽然像被树上掉下来的栗子扎了一下,又痒又痛,让人不自在得很。他遵循剧本上只有半个指甲盖大的文字,低眉小声反驳:“我没有作贱自己,也不是所有歌女都走同一条路。”

  “你能保证你不走同一条路吗?”

  “我能!”

  “怎么保证?”

  余有年噤声。

  常青恨眼前这人不开智,厉声斥道:“不说你日后走哪一条路,你不唸书没文化,还谈唱歌?你知道歌词写的是什么字吗?你知道那些字凑起来又表达什么意思什么感情吗?有机会给你当个文化人,你为什么要跑去做一个胸无大志落人话柄的歌妓?”

  常青一大段话,说得气喘嘘嘘,跟房间里的空调比赛谁出气出得响。

  剧本上写着要哭,余有年垂首没落泪,一声不响地坐在松软的被子上。时间过去了,全炁平伏气息想凑上前查看余有年的情况,不料被对方清冷的声音阻隔开来:“常青,你不是问我上个月怎么不见你吗?我唸书唸到黄斑出血进医院了。这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吧,因为我不敢告诉你。是我不想唸书吗?我一天十几个小时地看还是学不会。我唱歌起码还可以赚几个钱养活自己。常青,”余有年抬起头,声音封存在冰川底下,眼眶被沾了朱砂的笔尖描了一圈,连带眼皮也泛起嫣红。他眼底有委屈,还有肆意扩散的,与倔强綑绑一起的孑然:“你为什么总把自己放在那么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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