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头模那天范空跟Amos讨论了很久,叽哩呱啦,对着余有年的脸指手画脚,余有年推断是在讨论面容的设计。当他满头敷上膏浆呆坐在椅子上三小时,还得继续保持同样姿势坐上三小时等模具成型,就什么也不猜想了,只希望早点把模子敲开放他出来。 范空问他:“倒模感觉如何?” 他问范空:“片酬加倍如何?” 试妆那天余有年逮住Amos学对方的名字发音,学了很久才学懂怎么唸。可他私底下都偷偷叫人“阿毛”。阿毛把两块像果冻的薄层黏到余有年的鼻翼两侧,范空让余有年用力地皱起鼻子,各个方位的肌肉都要动。余有年照做,薄层像原本就长在他脸上似的,不仅能灵活活动,还会起自然的皱纹。范空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一片片果冻贴到余有年脸上,每一块都要经过肌肉运动测试,有些妨碍了脸部表情表达的都被范空拿掉了。黏好假皮戴上牙套后到了上妆的步骤,余有年终于可以阖眼休息一下。 阿毛叫醒他的时候,他看见自己正对面坐着个人。他回头问范空是谁,范空意味深长地让他再看清楚。余有年这才发现坐在正对面的不是人,是一面镜子,镜子里跟他动作对称的人自然是他自己。 “欸!好恐怖!” 这张脸说不上难看,只是很平凡普通,大鼻子,垂眼睛,高耸的眉骨,宽大的下巴,又黄又脏的牙齿还有两颗长长的门牙,能找到余有年的影子但绝对说不出是他本人,就是眼熟。 余有年趴在镜子上端详了很久,拿着手机各个角度拍照,每拍一张惊叹一次。 “我去犯罪也没人能认出我来吧!” 范空将他的话翻译给阿毛听,阿毛忽而兴奋地吐一长串弯弯勾子。范空听了瞪大眼睛,斟酌过后才给余有年说:“Amos以前试过给自己化特效妆跟老师约会,老师没认出他来。后来他不玩了就‘消失’了,老师还报警要找失踪的男朋友。” 余有年对阿毛肃然起敬。艺术来自于生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从试完妆起,余有年就跟阿毛同房。阿毛的助手只在倒模那天出现过,之后都是阿毛一个人负责所有工作。每天阿毛早早起来,捣弄一些余有年不懂的化学物品,做出隔天要用的假皮,给余有年化好妆再倒头睡。范空会过来跟换了脸的男主角一起设计人物的肢体语言,配合角色以及新的面容加一些小动作。他俩的动静绝对不小,但阿毛的睡眠质量就像戴了隔音耳罩一样,从来没被吵醒过。 余有年的活动范围就这么大,房里唯二的活物阿毛是不被禁足的。余有年很珍惜阿毛不出门的共处时间,可他又不懂外语,抓耳挠腮一轮,最后求救于全炁。他只跟全炁说新交了个朋友,但朋友说外语他听不懂。全炁没问余有年既然语言不通这朋友是怎么交回来的。有过几次三人会议后,余有年怕耽误全炁的学术时间,便不再找对方充当翻译。幸好全炁给他介绍了一款精确度挺高的翻译软件,可以输入文字也可以直接语音。自此,余有年和阿毛开启了鸡同鸭讲之旅。 这样枯燥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周,终于到了开机那一天。如同之前的每一天,阿毛早起给余有年化特效妆,化完后没有立刻倒头睡。从这一刻起阿毛得跟余有年到片场,照顾演员拍摄时的妆容。 阿毛用蹩脚的中文对余有年说:“加油!” 两人一起走出酒店房,余有年深吸一口气,这是他被困十几天后第一次走出房间。虽然房内外的空气味道差不多,但他就是忍不住做一个深呼吸的动作。走廊上站着负责接送他们的司机,表情很冷漠的一个人,感觉接送对象是人是猪对司机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分别。或许这就是范空对司机的要求,不得不说,导演的安排还是挺周密的。 第一天拍的全是男主角的独脚戏,难度没那么大。相比起拍戏,余有年觉得不被认出他是谁这件事更有挑战性。一开始他谁也不敢多看一眼,闪闪躲躲的,被范空拉到角落说话。 “我们之前排练过那么多次,自信一点。” 余有年的长门牙抵在下唇上,不安地咂嘴。范空离开后他缩起肩头,走路跟扫地似的脚掌贴地磨蹭,走到哪里都是一阵“刷刷”的声响。他脸上揣著刻意讨好的笑容但目光精锐如鼠。 不清楚是否因为妆容,还是余有年把男主角的一些行为习惯带到了生活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对他产生过半点怀疑。他学男主角给自己取了一个假名,叫“安生”。大家“小安”“生哥”地叫他,一方面他因为有时候没能反应过来有些心惊胆战的,一方面他因为瞒骗了大家而觉得有点刺激。 “生哥,生哥!” 戏里一个配角喊了余有年几遍。余有年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 “生哥你等会儿跟大家一起吃饭吗?” 说到这个余有年沮丧地撇了下嘴,“不了,要回酒店看剧本,导演要检查作业。” 既然是范空害他被禁足,他就搬范空来说事。 司机把余有年和阿毛送回酒店房门前,目送他们进门,没多说一句话便转头走人,留下余有年对门板撅了好一会儿嘴。 阿毛一脸兴奋难耐地掏出手机给余有年看:今天好刺激! 余有年点头,熟练地撕下假皮,卸妆。 阿毛对着手机说一通,又举到余有年面前:让我想起以前给CIA伪装官上课的时候! 余有年惊讶得忘了手上的力度,撕假皮把真脸皮给撕疼了。 范空到底请来了何方神圣?这些机密的事情可以随便说的吗?虽然没有多少实质内容,但听的人会不会惹上麻烦?余有年为了保命没有问下去。 一整天紧张下来余有年的胃没有了知觉,晚饭没吃,倒在床上看全炁发来问他在做什么的短信。余有年有气无力地回道:“琪琪,我好累哦。” ---- 好想琪琪哦
第39章 与影子的距离 53. 五月的天气在暖与热之间,片场好些扛设备的大哥都穿起了短袖背心,有些甚至赤裸上身。余有年也想奔放一下,可惜这几天的戏演的是冬天,他只能天天拿着小风扇吹。幸好男主角是个穷困潦倒的人,没有多好多厚的衣服穿。 今天的戏是男主角在街上遇到一个买完面包往家走的小女孩,他又饿又没钱,于是想办法把女孩的面包骗走。 演小女孩的演员相当水灵,留着乖巧的齐刘海,底下一双能把整个世界映进去的眼睛,两道弯弯的眉毛,不笑时也自然翘起的嘴角,天生一副欢喜的样子。她看到余有年的时候一个劲儿地盯着人看。余有年蹲下来问她:“怎么啦?我的样子很吓人吗?” 淼淼抬起手指了指余有年两颗长长的门牙:“你会咬到自己吗?” 说实话,余有年刚开始戴牙套的确会被卡得不舒服,阿毛给他设计的假门牙又龅又长,阖起嘴时会有半截抵在下唇上。这也是为什么在开拍前两三周,范空要求他天天带妆设计角色动作的原因。现在余有年脱掉牙套还会出奇地不习惯没有东西抵在嘴唇上。 他跟淼淼说悄悄话:“这是假的,可以脱下来,不过大家都不知道,你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淼淼听了立刻捂住嘴巴,也悄悄说:“那我跟你交换一个秘密。我之前寒假作业太多了没写完,抄了同桌两页。”淼淼拽了一下余有年的肩膀又把嘴捂严实了:“真的只有两页!” 余有年伸出尾指跟淼淼勾了一下。开拍前两颗一大一小的脑袋凑在一起说了很久的话。原本淼淼父亲怕女儿不习惯片场,正在一边跺来跺,结果没一会儿女儿就被拐跑了。范空走过来把余有年赶去走位:“聊这么高兴,等会儿就骗不下手了。”余有年本不在意,但他没想到范空的嘴开过光。 女孩大约六岁大,抱着一大袋只比她身型小一点的面包坐在路边休息。男主角看似随意地走过来蹲在女孩身边。 “哎哟小姑娘,你这么一大袋面包够全家人吃喽。” 女孩乖巧地点头,掰手指数数:“爸爸,妈妈,哥哥,我,刚好够四个人吃。” 男主角见女孩不怕生,眉间的贼色重了几分。“那你们就只吃面包吗?不吃青菜鸡肉牛肉吗?” 小女孩舔了舔有点馋意的嘴说:“钱只够买面包了。面包也好吃的,可以烤得香香的脆脆的。” 男主角摸了摸故意用力撑起来的薄肚皮说:“哎哟我刚刚用面包换了一只大肥鸡,吃得好饱哦。” 小女孩搂着面包扑到男主角身上,眼睛里像装满了金山银山,闪闪发光:“用面包能换鸡吗?” 男主角指天发誓:“当然啊!”忽而压低声音用手挡住嘴巴说:“不过别人都不知道哪里可以换,只有我知道。”他指了指女孩怀里的面包,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像怕别人觊觎女孩的宝物:“你这么大袋的面包,可以换两只大肥鸡啦!” 女孩一听高兴得扒紧了男主角的手:“我们好久没吃肉了,你带我去换好不好?”怕男主角不答应,女孩眼睛不敢四处看,神情小心翼翼,怕触碰了谁的大宝贝:“我把面包给你,你帮我换好不好?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她从兜里掏出一颗刚刚买面包时捡到的糖果:“这个送给你。” 淼淼刚刚也是这样跟余有年交换秘密的。 接着男主角应该说“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换肥鸡”。然后拿走女孩手里的面包回家吃清光。从此不再在这个街头遇到小女孩。男主角不知道,小女孩此时也不知道,但余有年知道女孩等了半天不见鸡不见面包,回家后被父亲拿棍子打了好久,还被锁在家门外。半夜父亲开门看见女儿倒在地上脸色发紫,赶紧把身体僵硬冰冷的女儿送院。医生说小女孩死于皮下出血和失温。 淼淼的眼睛很大,大到能把一家人吃肥鸡的心愿都装在里面。她抬手塞给余有年的不是面包,是她的命。余有年觉得面包烫手,没有像男主角那样猴急地抱紧面包。词他也说不顺,“等、等、等”,“等”了老半天,最后被范空喊停。 第二遍,他不忍,不行。 第三遍,他退缩,不行。 四遍,五遍,十遍,都不行。 余有年一瞬间回到了《倘若有一天》的状态,这次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是知道别人因为他要死了。原来跨过自己的生死比跨过别人的容易。范空喊原地休息,走到余有年身边,弯腰把小女孩使开。 “这个阶段你是没心没肺的,表情不能有半点犹豫。” 范空很冷静,只是陈述自己想要的效果,不像姜导猛抽烟一语不发地盯着人看,或者嘲讽一两句。余有年点点头,看着远处淼淼仰起脸跟父亲有说有笑。 “这一场你今天拍得了吗?”范空问。 所有工作人员就位,街道拍摄的手续也办好了,钱也在哗啦啦地流着,可余有年把这一切在脑子里过一遍后还是摇了摇头,对范空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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