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缪仓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来看看这些不完美的下颌线,对方不就自然产生长胖的欲望了吗? 自己督促自己,这才是养成习惯的动力。 胃里的胀痛经过几天的积压后几乎到达了峰值,缪仓将抱枕团进怀里,防自伤圆珠笔在手背上狠狠划过,只留下一道红痕。 胃痛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心里越来越严重的焦躁不安。 仿佛一根带刺的软木从头部插入,在身体里不断分出枝桠,跟着血管走向遍布他身体的每一处。 疼痛还算能忍,但软刺的刮挠带起酸麻胀困,直渗入到骨头缝里。 圆珠笔留下的痕迹缓解不了分毫的焦虑,他很快放弃了继续,蜷起膝盖侧身,窝进角落,缪仓在自己的通讯本子上画出深浅不一的蓝黑色。 线连成面,很快,空白页面上出现了一片堪称绮丽的环境构图。 明明阴暗,但是因为层次感,或者恰到好处的留白,莫名透出一些旷阔。 笔尖微颤着停下,缪仓拿起另一只黑笔,简单勾勒几下,不同形态的鱼七跃然纸上,在一页的蓝黑和一页的空白中穿梭。 “砰砰” 床帐被室友敲响。 圆珠笔滑脱,在猫尾巴处延长出去,划在缪仓的食指指尖。 “给你看个东西,大学前的预授课,艺术鉴赏一下。” 拉链拉开,缪仓沾着黑色墨迹的手伸出,而后是青白的唇。 江平野接下去的话被打断,虽然缪仓一向透着病色,但今天……是不是有点儿严重了? 他转手拉过椅子,犹疑道:“你……你没事儿吧?” 【没,什么事?】 一行字写在蹦跳的鱼七之间,江平野注意力瞬间转移,惊讶地转到本子正面放置的位置。 “这是你画的?厉害啊,这是什么?” 胃里尖锐的疼痛又漫延开来,缪仓有些不耐,翻过新的一页,手动隔绝了江平野的注意。 【所以,什么事?】 江平野对他的烦躁并未察觉,被提醒了后喜滋滋坐回了原位,举起了手中的平板。 “看看,看出什么了吗?” 缪仓蹙眉,盯了片刻后看回江平野。 【他是?】 江平野喜滋滋的心情被这句话愕然打断,不过片刻后他重新提起了精神。 “你啊,这么有辨识度的脸,还是你自己的脸,居然不认识?暴殄天物了。” 他点了点屏幕上的人,从发际线一路解说到鼻尖,然后戳向下颌,以及再往下的锁骨。 我? 缪仓并不常照镜子,以前,是因为镜子里的自己实在称不上赏心悦目,后来,是因为他再也无法分辨,镜子里的自己是否赏心悦目…… 尤其是最近,就连洗漱时他也会刻意回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时隔许久再次看到自己落在平面上是什么样子。 从江平野说完这是他之后,画面里人的脸和躯体似乎就发生了某种扭曲,随着胃里的尖锐疼痛长出了棱角,从他酸涩的眼睛刺入大脑…… “看下颌线。” 平板上的图层开始变化,一张盖过一张,一次循环,江平野的手指在上面戳戳点点:“这是我构想的下颌线,但是我换了无数种角度和曲度,还是达不到理想状态……” 缪仓更用力地按压胃部,江平野的话音混杂在耳鸣声中,听得不甚真切。 “……你……不够完美……” 他晃了晃脑袋,想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江平野的指尖,而他越是去注意江平野的手指,耳鸣声就越剧烈。 戳点在屏幕上的手指,仿佛穿透了二三次元的屏障,混乱地按在自己身上。 耳鸣声中除了江平野的话音,又隐约出现了其他人声。 “没人要你……哈哈……扫把星……听说你亲妈都不要你……你为什么这么讨人厌……是不是因为吃得太多哈哈……你怎么脸这么大……”
第10章 养成协议第5天 “唔……呕……” 反胃感猛地涌上喉间,缪仓一把推开面前的幻影,膝盖重重磕在江平野椅子的一角,他却像察觉不到一般,踉跄着跑进了卫生间。 “靠!你……” 江平野看看自己摔在地上的平板,再转头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卫生间传来剧烈的呕吐声,他慌忙起身跟了过去。 磨砂玻璃门还在来回磕撞着门后的洗手台,江平野手臂抵上去,就看到了跪在马桶边的人。 卫生间的灯没开,半明半暗中,缪仓一手撑在马桶边缘,另一手紧紧压在胃部,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江平野心脏跟着一紧,两步过去抓住了缪仓的胳膊,还不待他用力,手下的身体却颤抖了起来,本已经停下的呕吐声再次响起。 缪仓细弱的脖颈痉挛一般,呕出一股酸水。 回想着自己掌握不多的医学知识,江平野探手从洗漱台上接了一杯水,蹲下身递过水杯,另一手从上到下顺着缪仓的背部。 “喝点……” 下一刻,递过去的水杯没被接住,而是跟平板一样被扫了出去。 缪仓不但没有停下颤栗,反而瑟缩着努力躲开江平野落在自己背上的手。 察觉到缘由的江平野立刻后退了一步,外面的灯光打进来,照在缪仓沾了污渍的袖子上。 狭小空间内伴着回音的闷咳逐渐停下,发着抖的急喘却久久未能平息。 空空如也的胃部再吐不出什么,耳朵里的人声散去,缪仓侧身缩进马桶与墙壁的狭小角落,埋在膝盖间忍受着大脑中的嗡鸣。 江平野试探着伸手,慢慢把杯子推进缪仓的视线,杯壁挨在他垂落在地面的手指上。 两者相碰的那一刻,像是噩梦惊醒般,缪仓整个人猛然抽动了一下。 江平野忙缩回手,看向缪仓仍不甚清明的眼睛。 大半个月以来,对方虽然瘦弱,但总是挺直着脊背,除了自己故意招惹的时候,态度总是冷硬疏离,这还是第一次,江平野在他身上看到遮掩不住的脆弱。 对方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催吐的事情,这次虽然不是催吐,但看起来仍不太正常,他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应该去值班室喊护士进来。 再次把水杯往缪仓脚边推了推,江平野小声道:“需要叫护士吗?” 视线里模糊的人影很眼熟,对方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胃里依旧像被什么人用力攥着似的刺痛着,缪仓的手摸到了脚边,抓住了比指尖温度稍高的水杯。 惯性一般,他拿起水杯抿了抿,冷水入口,喉间的灼热感稍稍平息,胃里却再次抽痛了起来。 水杯被打翻,棉麻上衣的前襟瞬间被浸湿,缪仓捂着胃缩得更紧了。 看着缪仓仿佛被梦魇住的神情,江平野紧皱着眉,拿开摔在地上的杯子,起身弯腰,把人从狭缝里抱了出来。 缪仓已经没精力再抵抗他的肢体接触,像是胃里的疼痛更折磨人。 将人安顿在床上,江平野抚过他被冷汗浸透的发尾,不再考虑缪仓想不想被别人知道,再不叫人过来,恐怕他以后连“不想”的权力都没有了…… 护士很快喊了值班医生过来,江平野沉着脸,抱臂靠在缪仓床头,突然觉得他这步计划可能走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明明是喂养缪斯,现在搞得像是谋杀缪斯…… 一阵有条不紊的忙乱之后,缪仓床头挂上了两瓶液体,药物作用下,他已经紧闭着眼睡着了。 江平野看了看床边宽大衣袖半掩着的青白手背,跟着凌晨被喊过来加班的林清语一起出了病房。 仍是他第一天来时的那个位置,林医生按亮头顶的灯靠在墙边,眼神里透出质问。 “说说吧,怎么回事?” 江平野没了平时胜券在握的坦然放松,上衣的水迹还没有干透,原本整齐服帖的短发不知什么时候散在了额下,垂下的眼尾除了生人勿近的冷漠,还隐约显出几分疑惑。 他不太明白简简单单的多吃饭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这个过程中缪仓并未表现出他所能观察到的不适。 不…… 他观察到了的,江平野把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捋至发顶。 缪仓变慢的进食速度,偶尔抚胃的动作,除了这些不显眼的,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缪仓在催吐,但他仍然习惯性的,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选择性忽略了。 “我的问题。” 江平野没再隐瞒,直言了自己跟缪仓定下的那份协议,还有自己刻意的忽视。 他以为的那些小问题,都在缪仓的“一言不发”下,成了大问题。 “江平野,你太自以为是,也太自私了。” 林清语毫不客气地指责,天知道她大半夜接到缪仓发病的电话有多担心。 “你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才摆脱上一阶段的催吐的吗?本来按照治疗量加餐,他这次是有希望治愈的。” “我不懂你们艺术家的追求,但麻烦你,追求艺术之前能先给出基本的尊重吗?不要仗着缪仓不能说话就无视他的意见很难吗?” “你这样的行为跟霸凌有什么区别?” 刻意压低的斥责声在凌晨空旷的过道中隐约泛出回声,江平野撕磨着口腔内侧的软肉,对林清语的训斥无法反驳。 他在一开始就看过了缪仓的通话本子,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缪仓经历过什么,明明知道,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样。 林清语说的对,而缪仓直白的躯体反应也同样表明,他跟那些缪仓害怕的人没有区别。 看着面色不佳的江平野,林清语不想再多说什么。 “等缪仓醒了之后,我会把你们调开,在此之前,麻烦江大画家,安分一点儿。” 灯被关掉,林医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声控的线路同时也被这一片安静断掉。 江平野低着头站在门外,按着门把手,却迟迟没有推门。 过道尽头的窗户渐渐透进微光,已经有别的病房门开关的声音响起。 他背后有其他人经过,间或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半晌后,护士拿着一袋液体过来,打断了江平野的沉默为难。 他跟着护士进去,看着对方把缪仓床头滴尽的空瓶换成了她手里那袋乳白色液体。 按了按缪仓手背上固定留置针的胶带,护士转身,差点儿撞在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江平野身上。 往外挪动了一步,护士看着江平野脸上揪心挂怀的神情,犹豫片刻后,再次解释道:“急性肠胃炎,挂水之后基本就没什么了,不过他情况特殊,还需要用肠外营养过度几天。” “他的配餐量会减少吗?” 江平野提过椅子坐在缪仓床边,小声询问。 护士神色一凛,想起刚才林医生跟她说的话,含糊劝诫道:“不能再多给缪仓喂吃的了,他的厌食反反复复,再来几次会有风险的。”
65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