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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会再见，还是了结一下比较好。不想继续惦记这件事了。”纪慈雪叼着玉米片闷闷地说。 洗澡时摘了护腕，被遮盖住的左腕露出来，横横竖竖爬有几条丑陋的疤痕。人绝望到极点，总会想起这最后一条退路。 “回来的路上听我哥说，李阿姨挂念我……我想她挂念的就是这个。”他陷入回忆。 曲未星满脸忧郁，凑过来仔细看他的表情。纪慈雪让他看得好笑:“干嘛！” 曲未星伸手把他抱到怀里坐着:“我老是害怕，你又趁我没发现的时候哭了。” 他们是大学同学，他追了纪慈雪两年，恋爱近三年。生活平淡，除了他总有种抓不住纪慈雪的恐惧。 认识初期，纪慈雪身边有一大帮朋友，大家都说他很逗乐，性格好；经过长时间动机不纯的额外观察，曲未星却确信，这个人的精神处于随时崩溃的边缘。 纪慈雪有自残史，母亲离世后，举目无亲游荡过一段时间，最艰难时刻没人照顾，曲未星认识的他已经重新披上了正常人的外皮。 没办法就是喜欢。他认命，抓了这只瘦伶伶的流浪猫回家，一点一点喂熟，过程中挨了不少抓挠，稳定的关系逐渐建立。但曲未星时常疑心这种稳定只是单向，毕竟人会依赖猫，猫却随时能溜走。 “那你再认真看看，有眼泪吗？没有吧。”纪慈雪反过来哄他，脸贴得很近，四目相对：“哭之前给你打个申请条？” 曲未星说不出话，按着后脑勺亲他的脸，慢慢亲到耳根，身体热了起来。纪慈雪没反应，咔嚓咔嚓专心吃玉米片，听到敲门声，舔舔指尖的调料粉，拿手肘顶开他：“外卖到了，我要吃饭。” — 又熬了个下午，纪慈雪电话打来。颜忱去接他，注意到护腕换了条，嗓子发痒没忍住：“手怎么了，一直戴着那东西。” 纪慈雪低头看看，反问：“你刺青怎么还在啊。” 颜忱怔住。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所有的言不由衷，以伤害为名的保护，和自以为是保护的伤害。 配合是因为在乎，他在乎颜忱于是总把多余的义务揽给自己。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 兵不血刃，纪慈雪又说：“也不能这样比较。毕竟当时想死跟你没关系，后面活下来也跟你没关系。别误会，我不像你一样喜欢说反话。” “这么狠。不怕我太伤心，手一松，咱俩死在这儿。”颜忱很快适应了他的冷漠，微笑以对。 “你？自杀？算了吧。”纪慈雪也笑了：“蟑螂灭绝你都不会死。” 曲未星发消息问他到没到，情况怎么样，需不需要自己过去帮忙。 纪慈雪回：堵车，还在路上。跟我哥聊天。 “原来我成你哥了。”颜忱瞥了一眼屏幕，琢磨片刻：“挺好。” 瞻前顾后，不断地犹豫和错失。一个机会或一百个机会，落到他手里都是白费。 — 把纪慈雪送到，颜忱连口茶都没喝上，立刻被李柔心使唤去接沛沛。 昨晚听颜忱说过，这趟来纪慈雪有东西交给自己。李柔心忧心忡忡躲进厨房泡茶，等儿子出门了才空着手转出来。 茶几上摆着一叠书。纪慈雪甚至懒得坐下，看到她，交待了句“就这些”，随后要走。李柔心忙问：“没有别的了？” “您说遗言？她是溺水，没有说话的空当就走了。我也没赶上。” 李柔心把那套小说先后翻开，扉页都有一行她熟悉的娟秀字迹，写着购入时间和地点，末尾则是：惠赠阿心。 可惜再也没机会送出去。 她到纪家当阿姨时，曾婉情刚怀上纪慈雪。她干活利索，被曾婉情一眼看中，百般依赖，视她为长姐。 李柔心只是个离异的苦命女人，孤苦伶仃带着儿子四处漂泊，并不了解世界上还有男女之外的结合。长时间的贴身照料，让曾婉情对她产生了难以捉摸的暧昧情愫，一点一点越界，最终她们都默认这种不伦感情的存在。 她的被动接受，多少有些为了生计而考虑。发生亲密关系就是爱吗？李柔心至今不会承认自己和同性有过爱情。而曾婉情天性如此，孕期的情绪不定，更是让她疯狂地迷恋着这个时刻陪伴在身边的女人。一年又一年，寂寞的大宅子里，她找到了可以与自己纠缠的另一抹游魂，直到被丈夫发现。 她离开后，曾婉情几次联系她想见面，被拒绝，终于放弃。她们始终不一样，对她来说那段经历是人生污点，掺杂了很多不纯粹的东西。曾婉情明白得太晚了。 “是……有个佛牌，你看见过没？里头有我和你妈妈两根头发，怀你那年在庙里求的，想着等你成年了再去取。”李柔心用手指磨着锋利的书页边缘，声音哆嗦得厉害：“咋没看你戴？那是给你挡灾用的，可不要搞丢。” “跟我妈一起下葬了。”纪慈雪很平静：“阿姨，我走了。” 幼时他有写日记的习惯，由曾婉情一手培养。每天记录开心或伤心的事，她说这会是老了以后珍贵的宝物。 曾婉情自己当然也写。她写了那位在纪慈雪出生前就死掉的大舅，她的长兄，做生意失败，求她嫁给纪许彰换取投资。她也写了和纪许彰约会时向他坦白性取向，不知出于傲慢还是包容，纪许彰并不在意，婚礼顺利举行。 旁人眼里的幸福婚姻让她痛苦，每一天都是为了别人活着，得知怀上身孕时几次想自杀。 看到那些记录，纪慈雪才明白自己的降生给父母带来幸福是个谎言。如果没有他，曾婉情可能早已下定决心逃离，后来那么多不幸的事，都不会发生。 母亲出轨事发之后，纪许彰每次看到他的心情也是复杂的吧，所以他们才决心把他送出国，聚少离多。 曾婉情爱他吗？或许。爱里有恨吗？或许。 可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爱啊，他相信爱，他爱自己也爱别人。每年的生日许愿，他努力地、真心地希望全世界每个人过得开心，至少在今天。 亲人一个个离去，他没有退路也不再有家；他的出生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自以为能带给别人幸福，其实只有麻烦和拖累。十七岁的纪慈雪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自己从世界上消失。 不过这一切也都过去了。他还活着。 — 急急忙忙把妹妹接回家，房子里很空荡，纪慈雪似乎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颜忱疑惑地看向母亲等她解释，李柔心忙着扫地：“没啥，就是点以前落在他们家的首饰。” 纪慈雪离开还没多久。他出门追了上去。 跑出小区，望到纪慈雪在路边等车的背影，他喊了声站住，后者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 “明天……”颜忱凝望纪慈雪的眼睛，犹豫着又要错失机会。纪慈雪向他承认：“该办的事办完了。明天上午我就走。” 颜忱闭嘴了，张开手臂等待。纪慈雪犹豫着轻轻抱住他，然后被用力地、用力地回抱。颜忱的痛苦让他有一丝惊讶，小声安慰：“有空我一定回来。”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纪慈雪噎住，绞尽脑汁地思索之后，放软语气：“不骗你。生气大王？” 他感觉到颜忱的手在颤抖，垂下眼帘耐心等着。只要时间足够长，再浓烈的感情都会消失。 车流匆匆，马路对面是泛黄的巨幅广告幕墙，鞠梦茵放大数倍的精致脸蛋朝经过的所有人露出微笑。每天她不知要目送多少怨侣在此分道扬镳，城市太大显得人很小，人的爱恨情仇也很小，便宜又实惠，以至于泛滥成灾。 — 二二年六月二十四：明天过27岁生日。他走了。 End.
第25章 番外一 忧郁巨蟹座 2008年8月22日 天气 晴 今天早上起床，小xióng哥哥不见了，妈妈说他和Lila阿姨走了。为什么不和我再见，很伤心。不过，我想他过几天会回来。 2008年8月23日 天气 晴 小xióng哥哥没有回来，很伤心。晚上妈妈和爸爸吵架，我做è（会写这个字，只是忘了）梦了。不喜欢他们吵架。 2008年8月25日 天气 昨天奥运会办完了，妈妈给我买的福娃也送到了。小熊哥哥没有回来。今天我认真学了写熊字，我会写了，小熊哥哥你快回来吧！ 熊熊熊熊熊熊熊熊熊熊熊熊熊。 2008年9月1日 天气 雨 开学了，我要做大孩子了，像五年级、六年级的人一样，同桌说这样才cool（酷）。我不想小熊哥哥了。再见！ 2088年9月2日 天气 晴 现在是2088年（没错，我没有写错时间），小熊哥哥还没回来。说实话我又想他了。 2008年9月5日 天气 晴 我从2088年回来了，未来一点也不好玩，我没找到小熊哥哥。2088年，纪慈雪变成了90岁的老爷爷，牙都掉光了，咳咳咳咳……但是我学会了开飞船，cool！ 2008年9月6日 天气 雨 今天回家看到老爸在看我的日记本，他哈哈大笑。讨厌，有什么好笑呢？你们大人都不知道尊重我们小孩子的伤心。 2008年9月12日 天气 晴 我不想偷懒，好几天才写一次日记，但是上学太累了，我一回来，洗澡然后吃点心，还要写作业，忙个不停，写完作业就要睡觉了。唉，真想当不写作业的大人，让爸爸妈妈当小孩，我给他们发零花钱，送他们去上学。 小熊哥哥在哪呢？ 2008年9月13日 天气 晴 干妈今天来看我，小强跟她一起来，干妈带我们去看电影，吃寿司。小强送我很多比利时巧克力，他暑假去那玩了。是我让他带的，本来想送给小熊哥哥，可是小熊哥哥走了，唉。 2008年9月14日 天气 晴 放学回来和托比玩飞盘，没玩一会它就跑不动了，躺在草坪上摇尾巴耍赖。它太老了，妈妈想给我买条新的小狗，我不要。托比是小熊哥哥带我捡回来的，它是全世界最棒的狗。 今天还是中秋节，希望大家都团圆，外星人（特别是菠萝星人）也团圆！ 2008年9月17日 天气 晴 今天数学考试我考了满分。吃饭时，爸爸和妈妈又吵架了，如果我真能躲到2088年多好。外星人用飞船把我带走吧！希望外星人不长E.T.那样，我害怕。还记得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小熊哥哥笑话我，让我挺生气。唉，他现在要是能出来笑话我，我也会高兴的。 2008年9月30日 天气 雨 为什么好长时间没写日记呢？相信你也有这个疑问，虽然我不知道看日记的你是谁，哈哈哈！事情是这样的，19号放学我坐公交车去找小熊哥哥了，在他们以前的家那里，离这里很远很远，叫做秋水后。我没找到他，但是有个阿姨请我吃了鱼丸汤粉。吃完回家的时候，路边有条流浪狗追我，让我一不小心撞到了脑袋，住院了。真不是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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