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凛洲不能敏锐地察觉到来自监控里的注视,却能清晰地看到——装在门上的摄像头转了一下。 他一愣,黑沉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亮芒。 “你回来了么?” 自然无人回应。 他并不气馁,又低下头查看时间:九点四十。 他默默记下这个新的时间,仍不急着走。 在狭窄的走廊里转了几圈活动酸软的腿,一直等到十一点。确认没有人从楼梯口出现,他这才重新走回摄像头下方。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也不知道里边的人还在不在。 他毫不在意,仰头面朝安静的摄像头,又轻轻道了声:“晚安。” …… 裴煜决意提早回家避开路凛洲,几天后意外碰上店里忙碌,晚上九点多才忙完到家。 他做好准备走出楼梯间,走廊里却空无一人。 明明前几天这个时候,路凛洲都在的。他每天都通过监控显示屏看到了。 他下意识看一眼手机,并没有新消息提示。 他再往前走了两步,终于看到自家门把手上多出来的那支红玫瑰。花茎上束着一张小卡片,上面是一行潇洒的手写字:出差半个月。 这种事有什么必要和他汇报的。 但这正好提供了合适的理由,可以顺势让路凛洲专心工作别再折腾了,别再大费周章委屈自己住到这里来了。 他打开手机里和路凛洲的聊天界面。 他没有删除或者拉黑路凛洲,路凛洲也知趣地没有再给他发来消息。 他们的聊天记录甚至还停留在两个月前。 [GOU:不知道怎么求人?] 裴煜默默地把手机收回口袋。路凛洲出差就出差,关他什么事。 - 半个月后,路凛洲准时准点重新出现。 裴煜好不容易习惯了对他视而不见,但他走了;好不容易习惯了他不在的日子,他又出现了。 尽管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多关注路凛洲,不要再用温柔掩盖自私,不要再给他无谓的希望了…… 但裴煜仍控制不住多看了两眼,就是这两眼,那双死气沉沉的黑眸便点亮了光,直勾勾地凝注着他。 裴煜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不继续躲避忽视,就这样打量着半月未见的路凛洲。 他年轻俊逸,气势恣肆,久居上位而自带贵气。裴煜见过他的很多面,人前的公之于众的,以及人后的秘而不宣的。 但裴煜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路凛洲。 不是折腾伤痕累累的胃而导致的虚弱和面色苍白。他脸色正常,但眼下青黑泛滥,脸颊瘦得微微凹陷,干涩的嘴唇像是许久没喝水了。 “赶到了。”路凛洲开口,换了句打招呼的台词。 裴煜凝眉不解:“什么?” 路凛洲也不解释,只说:“我累了,能不能去你家喝口水?” 裴煜默了默。 路凛洲又说:“邻居,我忘记带钥匙了。” 这个称呼一出来,裴煜就不好再拒绝了,也是不忍心再次掐灭他的期盼,也是……止不住的,对他这种仿佛透支生命的疲惫状态的担心。 只好让他进门,让他进了门又后悔。 但裴煜也没机会后悔了,路凛洲迫不及待跟进他家,迅速关上身后的门。 路凛洲慢悠悠四下转悠观察打量,很好奇他家的构造似的,最后在沙发边停步,礼貌请示:“可以坐么?” 裴煜:“……” 他就不信路凛洲是第一次来他家。上次登门的时候,还像强盗一样把他家搜刮了一遍。 现在倒是装腔作势彬彬有礼。 裴煜“嗯”了声表示允许,去给他倒来一杯水。 路凛洲捧着那杯水慢慢抿了几口,润润嗓子随后开口道:“这段时间在拓展海外市场,太忙了。本来预估要花上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提前处理完了。” 裴煜明白过来,那他这副憔悴模样大概是因为过高负荷的工作。 这样着急透支身体,是为了遵守出差半个月的约定。 裴煜默然,片刻后开口:“急什么?” “急着回来……”路凛洲话到一半,险而又险地把“陪你”两个字吞回去。 这话又是裴煜不爱听的,以他自己为中心居高临下的,可除此之外,他找不出别的理由。 水也快喝完了,路凛洲想了想说:“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一下飞机就过来了。” 又解释道:“所以我才没带钥匙。” 不是故意折腾自己,也不是故意卖惨。 裴煜也没评价什么,只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路凛洲先回答,然后补上解释,“飞机餐太难吃了,不喜欢。下飞机之后还没来得及吃。” “我也没吃,那一起吃吧。”裴煜说,“吃完之后,你就回家吧。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在他的话声中,路凛洲神情变换几次,最后只低下头去盯着水杯,一声不吭,意思是拒绝。 可能想和他一起吃饭,但是不想走。 裴煜无奈起身,想着至少找点能垫肚子的东西。可惜他这段时间都在店里解决三餐,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为了练习咖啡制作买的设备和各种原料。 这套房子小,客厅餐厅一体式,他起身去做饮料,路凛洲就坐在沙发上投来视线,并不多问,只默默抻长脖颈,好奇又期待地盯着。 他准备好黑巧克力、砂糖、牛奶和淡奶油,在拉花缸里放入巧克力再倒入半杯奶,然后预热意式咖啡机的蒸汽棒,像打奶泡一样让巧克力和奶转起来。 直到缸中冒出热气,甜香扑鼻。他将打好的热可可倒入马克杯,再挤一些打发的奶油放在上面,最后撒上少量肉桂粉作为装饰,丰富口感。 他带着这杯热可可走向路凛洲,边介绍说:“这款热可可是店里的明星产品,但因为热量高,很多客人为了保持身材不敢经常喝。你尝尝,可以垫垫肚子。” 之前,路凛洲没少去过咖啡店,他总是察觉到打量的视线,还有那把被故意遗落的伞。 但路凛洲从来没到店里来点过单,他无端又想起里昂收到咖啡时得意的模样。他从来没给路凛洲做过任何一杯饮料。 他觉得在失忆那段时间,自己的付出都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路凛洲要什么没有呢?那些微末的关心有什么特别的呢?眼下的这杯热可可也再普通不过,售价不过几十块而已。 路凛洲接过咖啡杯,却垂下头发起了呆。 裴煜恍然,忆起在海边那个咖啡混杂着热可可味道的吻。 想到这里他便要把马克杯收回来,而路凛洲迅速回神,眼疾手快伸手阻拦,直接将他的手和杯把一起扣住。 然后用防备而警惕的眼神逼退他,小心又谨慎地将那杯热可可揽了过去。 长睫打落的阴影也遮不住眼底青黑。他静静看着路凛洲小口啜饮热可可,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论他说什么狠话都赶不走路凛洲,他想路凛洲应该也更喜欢这样静静与他待在一起,于是也不出声。 起初是怕烫,路凛洲喝得很慢。随后刻意地放慢速度,越喝越慢。 裴煜看眼时间,终于开口道:“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 “我让余勤送钥匙过来。”路凛洲赖在沙发上不肯走,理由也正当,“快了,再等一会儿。” “路凛洲。”裴煜起身走到门口,又劝了一次,“回去吧,回你自己家,嗯?你不要再浪费时间过来了。好好休息,好好工作。” 话到这里顿了一顿,裴煜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骨折的时候你都不想让外人看见。现在,你要用这副模样去公司面对下属吗?你不嫌丢脸吗?” “我不急着去公司。”路凛洲抿抿唇,换成很轻的声音接着道,“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外貌。” 不然怎么能对他这么狠心呢。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没有人会不喜欢美丽的皮囊,裴煜也是。但对他来说,这种喜欢只局限于欣赏,他不会单单因为外表就对谁心动。 在他眼里,路凛洲就是路凛洲而已,是那个张扬跋扈、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无关美丑,他只是觉得,路凛洲不该变成这副模样。 路凛洲的确很了解他。 抛出这样一句说他不在乎外貌的话,不但是实话,也让他无法回答。 如果说自己不在乎外貌,路凛洲会再接再厉继续卖惨;如果说自己在乎外貌,那也磨灭不了路凛洲的执着,他大概率换回强势的纠缠方法。 裴煜怎么说都是错,对路凛洲来说则怎么说都是对,反正总得挑一个人出来折腾,直到他愿意接受这份感情为止。 裴煜不接话了,路凛洲只好走过去,与他面对着面,目不转睛一瞬不瞬,终于在那双眼里捕捉到了一丝心疼。 裴煜敛眸,总算开了口:“路凛洲,你不应该……” 他的嗓音很轻,就像涓涓细流抚过人心。过久的停顿里尽是无奈与推拒,以及路凛洲如饥似渴贪恋着的,那一星半点的温柔。 裴煜定了定神:“你不应该变成这样。所以。” 视野里的人正在以极近的距离凝望着他,眼底克制着澎湃而强烈的欲.望和冲动。这种克制削减了他的锋芒,和疲惫的血丝、凹陷的脸颊一样令人心头窒闷。 裴煜将视线别开稍许,看到几丝略显凌乱的碎发,顺手替路凛洲别拢到耳后。 在那双黑眸即将闪起澎湃的希冀之前,裴煜听见自己平静而沉稳的声音。 “回去吧,路凛洲。” 他松开手,连那点残存的热度也一并带走。 路凛洲就这样默不作声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好像又狰狞了几分。 喉头艰难地滚了一下,路凛洲哑声道:“裴煜……” 裴煜却偏开头,给他让出离开的路。 路凛洲收起那点依依不舍的眷恋,自嘲般地“呵”了一声,利落地抬步出了门。 裴煜还以为他会砸门泄气,但大门关闭的声音出奇地轻。 面对着一扇孤零零紧闭的门,裴煜轻轻靠了上去。 路凛洲……该不会还在外面吧? 但他不想打开猫眼监控查看了,只怕多看几眼就会动摇,就会心软,然后将彼此伤得更深。 他缓缓蹲下身来,抱膝而坐,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他和路凛洲不合适,他不喜欢被强势的人压制,不希望依附任何人而活。 他也不希望高傲的人因为自己变得卑微。 ……其实,他也是为了路凛洲好。 他这样安慰自己,反倒更加心烦意乱。 门外,路凛洲和他靠着同一扇门,垂着头若有所思。 然而几分钟后,路凛洲大步迈开,脚步生风地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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