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为什么,周崇煜总觉得这里不太像是梁峙的家,也没什么“家”的氛围。 或许是因为装修风格他不太喜欢,或许是因为少了些必要的烟火气,又或许,只是因为这里不像之前的房子,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诸多盘根错节的记忆。 从衣柜里翻出一只旅行包,周崇煜简单挑了两件衣服装进去,另外还有洗漱用品、棉拖鞋、耳机,以及沙发上那张梁峙常盖的毯子。 好多东西他觉得可带可不带,但一想到梁峙可能会用得上,就一并塞进了包里。 塞到最后,那包已经鼓鼓囊囊,沉得像是装了十几块砖头。 帮梁峙收拾完行李,周崇煜又马不停蹄去了趟成倦家,完成了一样的流程。 回到医院,正好是晚上的饭点。内部的食堂有盒饭可以买,都是适合病人吃的清淡饭菜,价格还算实惠。 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周崇煜重新来到了住院部。 路过一楼大厅时,导引台前站了位打扮精致的女士,正向值班的护士询问着什么。 “你好,我是病人家属,请问梁峙是在哪间病房……” 周崇煜耳朵灵,一下就停住了脚步,扭头去看,才发现那人自己认识。 距离他上一次见到任浅,已经有些时日。 那时他还住在梁峙的公寓里,听他弹琴,帮他做饭,晚上和他挤一张床。 此时再见到任浅,周崇煜觉得她不仅没老,甚至比之前还年轻了不少。头发短了,气色好了,为家庭所累的那种疲态也已经一扫而光。 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周崇煜,任浅先是愣了下,脸上很快绽出一抹笑容。 两个人隔空对视片刻,互相点头致了个意。 突然一下见到梁峙的亲姐,周崇煜虽然还是不好意思叫人,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太不懂礼貌。 “姐姐好。”略显局促地攥紧了手,周崇煜认真朝人喊道。 “哎,是小煜啊。”任浅踩着高跟鞋,两侧的珍珠耳环一晃一晃,已经向他快步走了过来。 不可否认的是,任浅拥有着与梁峙一般无二的柔软笑脸,很含蓄很平淡,眉眼看人时是弯起来的,仿佛在诉说着千言万语。 “走吧。”她来到周崇煜身边,语速平缓地道,“带我去看看梁峙。”
第70章 Ch.16 第五十只(2) *** 带着任浅来到了三楼的病房,周崇煜推开门,看见姜弥也在里面。 凤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剩下成倦耷拉着脑袋守在梁峙的床边,眼睛困得快要合上。 看到他们进来,成倦赶紧用没受伤的那条腿站起身,瞥了眼床上的人,小声说道:“他刚睡着。” 似乎是害怕把梁峙吵醒,任浅指了指外面,示意成倦出去说话。 见成倦一瘸一拐连走路都费劲,姜弥只好暂时充当了他的拐杖,扶着他慢慢往外走。路过周崇煜身旁,还安慰似的拍了下他的肩。 等他们都出去,一转眼,屋里除了其他床的病人,就只剩下梁峙跟周崇煜两个。 把手里拿的东西先放到一边,周崇煜沉默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梁峙略显苍白的脸上。 梁峙正沉沉睡着,胸腔一起一伏,呼吸很慢很均匀。 他嘴角挂着伤,鼻子下面放着输氧的鼻吸管,手指上戴着一只夹子,跟一旁的血氧监护相连通。 监护仪上显示着一些复杂的参数,周崇煜只看得懂那条代表着心跳的折线。 一跳,又一跳。 盯着看了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在确认那条线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之后,周崇煜才终于肯松下劲来,垂头用指尖碰了碰梁峙手边的被子。 实在没忍心吵醒他,周崇煜又看了他一阵,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病房门外,成倦正跟姜弥争抢那唯一一盒鱼香肉丝盖饭的所有权,而任浅则独自立在窗边,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袋子里拿了份盒饭,周崇煜走到任浅身边,递给她。 有些意外地扭过头,任浅笑着看他,又把盒饭推了回去,“我来之前吃过饭,你吃。” 周崇煜只好将那盒饭攥在手里,犹豫了下,摇摇头,意思是自己现在没什么胃口。 两个人做着伴,一起在窗边站了好一阵。 后来还是任浅先打破了沉默,她扭过脸,安慰似的拍了拍周崇煜的后背,认真说道:“谢谢你,小煜。” 周崇煜先是看了她一眼,很快低下了头,喃喃道:“我……没帮上什么。” 任浅笑着摇头,望向他的眼神里藏着几分深长的意味,“你能来,梁峙一定高兴。” 周崇煜听完一愣。 他隐约从任浅的话中听出了什么,但不太确定,犹豫了下还是稍显局促地试探着问:“你知道、我跟梁峙……” 这次任浅很快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她递给周崇煜一个带有宽慰意味的笑脸,转过身,将脸朝向窗外,声音很轻很缓。 “那时候,他无缘无故就消失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病了,发着高烧,整个人狼狈得不成样子……” 说到这儿她垂下眸,笑容里不知不觉多了些苦涩,“有天他烧糊涂了,半夜做梦,我听见……他在喊你。” 阿煜、阿煜。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动物濒死前无意识的低喃,重复着颤抖个不停。 任浅总是忘不了那个时候梁峙的状态。 他经常在发呆,喜欢收拾屋子,喜欢研究黑暗料理,喜欢一个人在窗边的椅子上窝着,抽烟抽得仿佛快要将自己从这个世界完美隐去。 任浅并不敢直接问他因为什么这样,只是尽自己所能,多抽出空来陪在他身边。 梁峙则一直都在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他一向这样,善于将自己那些沉重的心事偷偷隐藏。 直到某一天,他崩溃了。 等任浅找来开锁师傅撬开家门,在卧室里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用一整瓶红酒灌倒了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扳着肩膀让他坐起来,任浅摸到他脸上湿乎乎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姐,阿煜走了。” 一头栽倒在任浅的腿上,梁峙红着眼睛,像个孩子一般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因为酒醉,连话也说得绵软又无力,如同呓语。 “我本来想、跟他求婚的。” “姐,我好想他留下……” “后来……他病好了,情绪却一直很低落,跟着乐队到处去巡演,也不着家。” 任浅偏头看了眼身边沉默不语的年轻人,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再后来,他就在市区又买了套房子,旧家的东西一样也没搬,原封不动地留在了那里,就像是……要把他的记忆也都一并留在那儿一样。” 周崇煜低头听着任浅说话,额前的头发被帽檐压塌,刚好遮住他眼里的难过。 “他回没回去过,我不知道,但他还是会定期雇人去打扫。” 说到这,任浅垂下眼帘,伸出手握了握周崇煜的胳膊,轻声说:“我想替他向你道歉,小煜。” 周崇煜有些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像是知道对方不太喜欢直接的身体接触,任浅很快将手撤了回来,改用一种无比真诚的眼神望向他。 “我弟他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谨慎又固执。” “对于感情,他太迟钝了,要他摒弃掉对于自己人生轨迹原有的设想,去爱上一个人,陪他白头偕老,那就意味着,他要保有一种毫无保留、接近于自我毁灭式的爱。那并不容易……” 任浅说着侧过身,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对于过去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她几乎一无所知。周崇煜因为什么离开,现在的感情状况如何,跟梁峙还有没有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是未解的谜团。 转过身,任浅透过门上的玻璃,茫然朝着病房里张望了一阵。 “小煜……我知道这话不该说。” 半晌,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侧头看向了周崇煜,恳求似的道:“但如果你还……喜欢他,能不能请你……留下?陪陪他就好,让他别那么孤单。” 一旁,周崇煜默默听完了她的话,眉眼始终内敛又温顺地向下垂落着。 隔了一段时间,他忽然轻点了两下头,将脸埋得更深,很小声地应了声:“嗯。” 任浅一愣,脸上很快爬上了一抹喜出望外的神采。 “我现在回来了。” 低头摩挲着食指的第二节指骨,周崇煜耳根略红,开始笨拙地组织自己有限的语言。 “我一直都……爱他。” 他抬起头,身体仿佛就此定格,重复说道:“只爱他。” *** 夜里快十一点,除夕的天幕上有几团金色的烟花升空。因为隔得太远,所以传到医院这边时,只剩几声沉闷的震响。 病房里总共放了三张床,分别用垂挂的帘子隔开。 靠门的床位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得了肺病,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咳嗽。中间是个年轻小姑娘,外地人,一个人来的医院,很晚了还在跟男朋友黏黏乎乎地打电话。 成倦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张行军床,支在墙角,躺上去睡得正香,呼噜打得比谁都大。 周崇煜本来想让他先走,自己留在这陪床,但成倦执意说他回去也是被家里人熊一顿,吃不好睡不好,还不如留下,没准还能帮上什么忙。 房间里始终安静不下来,周崇煜毫无睡意,只能搬了个凳子坐在窗边,戴上耳机,从包里拿出一个木头胚子,开始埋头雕刻。 他随身携带的工具不全,只有一把很旧很小的刻刀,用着不太顺手。 自从下午来到医院,他心里就有个念头,让他总想着要快一点将这五十只木雕完成。 可他越是心急,就越不能达到让自己满意的标准,有时候同一条纹路要重复修改好几次,刻着刻着,他还会跟工具置气,小声嘟哝着骂刀是笨蛋。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反复雕,周崇煜偶然间抬起眼帘,才发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病床上,梁峙安静地睁着眼睛,已经不知道这样看了他多久。 “你……醒了?” 将脚下用来装木屑的垃圾桶挪到一边,周崇煜凑到床前,对着梁峙那张温和沉静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眨了眨眼问:“醒多久了,怎么不喊我。” 梁峙眉眼间掬着一捧笑,想抬起手来揉揉他的脑袋,却被输液管束缚着,没能伸出去。 “看你在那儿跟刻刀过不去,还挺有意思的。”梁峙笑着说道。 周崇煜听了有点生气,恹恹垂着眼皮,半天没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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