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被允许,因为对我的所有的追捕令都撤销了。”我朝他走去,说:“我最多在这里待三天,想办法联系上雷奥。” 几乎是第二天,雷奥便出现在我下榻的旅馆里。许久不见,他看起来很疲惫,风尘仆仆的,甚至来不及跟我寒暄几句就借我的浴室洗了个澡。 听着浴室里的水花声,我安静地坐在床上。我想,要是萨连科知道我在旅馆里等别的男人洗澡出来,又会说什么把我扔到床上干开花的威胁吧。 我低着头笑,他的音容历历在目。多想,此刻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会是他。 “先生…… ”雷奥裹着浴巾出来,发丝还在滴水。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我抬眼看他,冷不丁地说。 “啊?这。”雷奥悻悻转身,脸红到脖子根,说:“有所耳闻,可是…… ” “我叫你来见我你就来见我,不怕局里人说闲话?” “这怎么会!”雷奥急忙穿上衣服,吸了吸鼻子,“我入不了您的眼,我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亲爱的,我是说,我有叛国的嫌疑。”我认真地说。 “啊!您是说这个,这个倒好办,因为我们都知道您没有背叛,背叛的是略萨小姐,总之局里撤销了对您所有的指控!” 见我面色不对劲,雷奥连忙收声,坐到我身边,“对不起,先生,略萨小姐的事情,我很抱歉。” “关你什么事。” “我知道,您很伤心。” “亨利呢?” “赫克谢尔先生谁也不见,他……唉,他现在处境很糟糕,算是败下阵来了,不过我想,等针对他的调查结束,情况会明朗起来的,不过……”他冷笑一声,枕着双臂仰躺在床上,“赫尔姆斯先生恐怕已经在想怎么完全把他踢出局吧。” “他有能力东山再起。” “只看他有没有这个想法了,我是不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说到底我也就只是个小人物,一个间谍,你们之间有感情,我知道,而我,只和你有交情,其余的一概不知,你说,略萨小姐为什么要叛国呢?一开始我觉得她是为了赫克谢尔先生去对付赫尔姆斯先生,可她居然连赫克谢尔先生的人都不放过,伍德说要不是我被你塞到他那边去,也是被打包送进史塔西大牢的命…… 我可是为赫克谢尔先生、为你卖命这么多年呐。” “抱歉。”我歉疚地摸了摸他的头。 “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你也跟着她栽了跟头,不是吗?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原因我想过,却不愿意多想,有些事情一旦想明白了,就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时刻。我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不清楚。”我也躺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完全不清楚她的想法,人都是多变的,再深的感情也罢,一个人永远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也是。”雷奥打了个哈欠。 “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亨利相当于被限制行动了,你这边应该也不好过吧。” “是啊,我连日记都不写了,成日里无所事事,到这里遭白眼,去那里被排挤。先生,你说说,我们这些小人物在前方卖命,他们那些大人物在后面勾心斗角,说什么为了国家,简直可笑。” 我沉默,没有说话,心想这么多年,雷奥总算明白了这一点。 ”那么你呢?”雷奥转头看我,亮晶晶的眼眸里映照着昏黄的夜灯,“你当初从飞机上跳下去可把我吓得不轻,我一直很想知道,那里有什么让你豁出性命也要留下来的东西。” “不是个东西,是个人,准确来说,是个男人,还是个苏联人。”我笑着说,不打算做任何隐瞒。 “某位苏联军官?”雷奥饶有兴趣地撑起了头,“我听伍德说过你和他走得很近,你渗透他了吗?效果怎么样?他想要什么?把他这条大鱼钓过来赫克谢尔先生准打个翻身仗。”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亨利早就知道。” “啊,也对。我太笨了。”雷奥恍然大悟地拍拍头。 “你的确太笨了,雷奥,我可没有渗透他,一点也没有。” “那你在干什么?”雷奥拧起了眉头,我不言一语地盯住他,在我灼灼的目光中,足足一分钟后,他惊讶地叫出声。 “你说你喜欢男人!”他猛地凑近,又低声说:“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雷奥,是这个意思。” “苏联人?” “苏联人。” “敌人?” “敌人。” 他哑然,惊得嘴巴半天没合拢,良久,他咽了咽口水,说:“多久了?” “我算算…… 现在是62年,那么便是十七年。” “十七年?!”雷奥惊叫出声,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见我没发烧,扯着嘴角说:“你别骗我,这一点都不好玩。” “你看我像是在骗你吗?”我用胳膊肘撑起身子,认真地说:“四五年美苏两军怎么在易北河会师,我就和他怎么在易北河相遇。这些年来无论分开多久,说到底也都是在一起,十七年,人生有几个十七年?我和他从两个少年人走到了如今的中年人,就是这样,我和他爱了十七年。” 在雷奥诧异的目光中,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十七年并不足够,我还要和他好多好多年。可是现在,他被困住了,有人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因为我他还要背上骂名,让他一切都完蛋……但这都是假的,即使我们相爱,他从未改变对祖国的衷心……所以,雷奥,这就是我要见你的原因。” 我拉住雷奥的手,竟难忍深情:“你总是感念多年前在德累斯顿我救过你的命,把你藏在地窖里照顾了你整整一个礼拜,可你知道吗?你来投奔我的那一夜,他就在,他不仅在,还保护了我们。如果不是他引开史塔西,那晚我们都要进大牢……所以,也请你感念感念这位你从未见过的人,就当是为了我,帮帮我吧。” “你,你要做什么呢?”雷奥颤抖不已地问。 抬起头,想必有熊熊火光燃烧在我的双眸里,掷地有声地,我恨恨地喊出声:“我要带他走!带他走!”
第101章 Chapter 100 ===== 沉默整整持续了五分钟,难以想象什么样的情绪在雷奥心中兴风作浪。我看见,喉结从他颈间的薄薄的皮肤下仿佛要撑裂似地上下滑动了一下,他举目看我,反握住了我的手。 “我会帮你。” 他一字一句地说,而我,说实话,早已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 泪水上涌,我颤抖着嘴唇,不知该如何说出感谢的话语。他却见状把我抱进怀里,用一种怅然的语调说:“我们这种人,总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荒唐事做得太多,连人本身都给忘了。人类……人类是要靠爱才得以存在的啊。” 很难想象他会说出这种话,可是没错,人类是要靠爱才得以存在的。 我因为萨连科的爱而存在,所以要给予他同样的、可以拯救他的爱。 整整一夜,我和雷奥互诉衷肠,我告诉他心中的计划,他向我承诺一定会在我身边,尽心尽力。我们约定要联系方式,浅睡到翌日清晨。在黎明的天光之下,他穿戴整齐预备离开。我叮嘱他可能会被克格勃跟踪。 “我身后一直有人。”我小心翼翼地拨开窗帘,朝清冷的大街望去。 “早就注意到了,你可别小瞧我。”他套上风衣,站在镜子仔细理着头发,随即便戴上帽子。手已握在门把手上,他却突然止住动作,回头看我,“莱利先生?” “嗯?”我站在窗前抽烟。 “你也这么认为吧,我们做了太多荒唐事。” 微微垂首,我仿佛看到了快要消失在脑海里的罗伯特和埃里克,他们将情报工作上升到维系和平的必要手段,甚至是能和战争中作战的军人一般站在太阳下接受嘉奖的伟大事业。可我不懂,这究竟是荒唐事,还是伟大的事业。 “也许吧。”我模棱两可地回答。 可在这一刻,在我的犹豫之间,我却希望萨连科能站在和雷奥一样的立场上。 雷奥不置可否地耸肩,朝我颔首,打开门消失在了旅馆外的走廊上。当天下午,办理好退房手续,我前往海牙的火车站。在一架从阿姆斯特丹机场飞往西柏林的飞机快要腾空前,我抓住空档,坐到了一名看报纸的男人身边。 “一路上辛苦了。”我说,报纸挡着他的脸,老实说,我也不确切他究竟长什么样,因为并不关心。我拨开了他挡在面前的报纸,这人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您,您认错人了。”他慌张地挡住面容。 “哦?”我笑了,佯装为难地说:“那算了,看来我得想别的办法联系卡利宁上尉了。” 报纸噌的一声落下,露出后方的俄国面孔,一路上为了盯我风餐露宿的年轻克格勃用他阴狠而警觉的目光审视我,“你想做什么?!” “这回不装了?”我朝后靠在柔软的靠背上,哂笑道:“找你上级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否则我跑这么一趟做什么,还不就是想帮他解决问题。” 我瞥了一眼他,随即沉默地闭目养神。卡利宁会见我的,只要萨连科还在那个位置上,他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利用的人。况且,我还在被跟踪,说明我还有不可小觑的价值。 飞机降落于西柏林后,我在这名克格勃的“挟持”下顺利进入了东柏林,这是我的要求,因为这样可以避免边防检查站留下我的入境的记录。于当天下午我就在见到了卡利宁。上尉还在捯饬他那些咖啡豆,见我到来,他佯装讶异地站起身来。 “您为何这么惊讶呢?我的一举一动您不都是很清楚吗?”我笑着坐到了他面前。 “我只知道既定的、已发生的事实,而您心里的打算,我可是一无所知呢。”卡利宁从桌子下拿出一个刻有繁复纹饰的铁罐子出来,模样像是杯子。在他的面前的桌上,摆着约莫一英寸直径的陶罐,里面盛满了滚烫的沙子。 “我这是模仿,可也能做出正宗的来。您瞧——”他把半杯装有咖啡原液的铁罐放在沙子间,不断摇晃,只见分明只有半杯的咖啡好似凭空多出来的一样,直至咖啡液满杯甚至漫溢。他取出铁罐递给我,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接过咖啡,闻了闻,一饮而尽。 “豆子不错。”我说,“手法也很地道,只是您的原液放多了,沸腾之下会漫出来的。” “啊,您真是个聪明人。”卡利宁眼底掠过欣喜,好似发自内心的称赞,“我给别人也做过,那些人都以为这多出来的半杯咖啡是魔法变出来的呢!您要不是见多识广,要不就是头脑太灵光……可是……这就怪了,您怎么会觉得咖啡液太少了呢?在我看来,一点都不多呐。”
90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