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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掠过易北河

时间:2023-10-12 06:00:08  状态:完结  作者:美岱

  “那么,除了惹上大麻烦之外,我还是有用的吧?把我派回欧洲,随便哪里都好!”我着急忙慌地在电话里叫道,听筒里传来亨利冷冷的笑声。

  “看来你还没有彻底冷静下来。”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我在长久的愣神中终于恍然,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若是我对萨连科的感情太过浓烈,找寻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亨利是绝对不会让我重返欧洲。

  如今南希也回到了“战场”上,就我一个人被扔在了迈阿密。但调查结果分明已经给出了我的罪状,和苏联某位军官搭上了线,尽管有亨利作保说是为了“喂”情报给对方从而进行误导策略,但在最后的火烧史塔西事件中,怎么都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来。

  面对局内调查人员的问询,我撒谎说是有重要情报被误送到了史塔西,而我放火也是在打斗中擦枪走火的意外行为。为此我经历了至少三次测谎仪的测试,多亏了我本来就不大正常的精神状况,那玩意儿居然对我不起作用。

  1957年初,我被允许离开迈阿密的军事基地,回到了纽约。

  时隔多年,我站在了外祖父的那栋房子里,罪恶在这里曾经充盈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却最终只剩下灰尘一片,好似尘封于幽谧的洞穴,被亘古不变的孤寂所笼罩。不到五分钟,我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来到街区的一处旅馆给自己订了一周的房间。

  迈克尔——如果你们还记得我这位死在诺曼底的朋友的话,他那偏瘫的父亲已经去世,看来中情局所带来的医疗条件也没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而史密斯夫人,独自生活在原来的住处。在某天早上我走访了她,她照例挽留我留在纽约,可我跟她说,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家。

  “在欧洲,我找了个俄国人。”

  史密斯夫人很惊讶,但她说俄国女人都漂亮,虽然有点凶悍,但很会过日子。只是得提防她们在三十岁以后极速的发胖。

  “那是俄罗斯的地域特征,你可以把她带到纽约来。”她握着我的手说。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会来见你。”我拥抱了这个曾在童年时期给予我些许温暖的女人,真诚地说:“前提是我必须先回去欧洲。”

  “你会的。”她鼓励着说,“没什么比爱人更重要,你一定会的。”

  在被FBI监视的日子里,我的去处很有限。除了在纽约城内闲逛,就是去酒吧和舞厅里喝酒。我一直怀抱着可以遇见故人的期望,于是心诚则灵,不是在酒吧——而是在一家童装店外遇到了牵着她两个孩子的乔。起先是我看了她一眼,她狐疑地眯起眼睛,随后她激动地跑向我,一句话没说就扑进了我的怀里。

  “快十年了!”她几乎要流下眼泪,捧着我不复少年气的脸庞,说:“你变了,不,你什么都没变!”

  后来我和她坐在一家街边的咖啡厅里,她的两个可爱的孩子被保姆带回了家,她十分慷慨地腾出时间来陪我这个无事人。之所以一直期待想要见乔——这个年逾四十却依旧娇俏动人的美丽尤物,是想告诉她,我做到了。

  “还记得我写信的那个人吗?”

  “当然,至今我都能记得他的名字——萨连科,是吗?”她笑盈盈地抿下一口咖啡,玫红色的唇膏在骨瓷杯上留下两道暧昧的痕。

  “原来他一直都在找我,所以,说不准是我找到了他,还是他找到了我。”

  “你们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了!”我神经质般地兴奋,不住地点头,凑上前降低了声音,“不过,我们被分开了,不是我们想分开,是被分开。不管是有的人,还是这个世界,似乎都见不得我们在一起,可那又有如何呢?我会回去的,这一次一定是我先找到他!”

  乔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担忧地说:“阿尔,你在发烧。”

  “我知道,可这并不要紧。我要做的是等待,等待回去的机会!”这时,我握住了乔那冰凉的手,问:“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吧?”

  “一定。”乔不假思索地说,“一定!”

  不知为何,我听到了她声音里所带的哽咽,我疑惑地皱眉,继而恍然般地露出笑容,“你在可怜我吗?你当初什么都知道,是吗?”

  她垂下卷翘而浓密的睫毛,叹息般地说:“是呀,调查过你,你的小学老师可给了我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可是一切都不用在意了!”我用指尖——可能这种动作对于一位已婚人士有些冒犯,我用指尖擦去了她眼角那些怀旧的泪,捧着她的脸,颤栗地说:“我再也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这种乱伦的产物而感到茫然了。因为我不是谁的弟弟,儿子,或者孙子,我是萨连科的爱人,我只有这样一个身份……为了这个身份,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会寻求幸福!”

  “你会吗?”乔温柔地抬起眼睛,恍然多年前灯光下被男人簇拥着的她,她伸手抚摸我的头,爱怜地说:“可最重要的是,作为你自己,活下去,寻求幸福呀。”

  那时我的确在发烧,因为自从得了癫痫后我就很怕冷,从温暖的迈阿密回到寒冷的纽约,不复健康的身体难以适应剧烈的温度变化。所以我没有听明白乔话中的含义,且当时我就在咖啡厅里说起了胡话,当然,多年的情报工作让我本能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时刻提防着监视我的FBI,和乔的谈话大多浅尝辄止。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当初也是她把我送到了这条路上。

  “其实,我很舍不得你的。“分别时乔说,“可那个叫赫克谢尔的人说,如果不举报你,我会去坐牢。可是阿尔,那个时候我已经打算金盆洗手了。”

  “我明白,乔,见到你我很开心,是我近期以来最开心的事。”我通红着脸亲吻了她,和她告别,然后在回旅馆的路上,深知自己的身体在高烧之下坚持不了多久,于是我走向那些一直尾随在远处的FBI,请求他们把我送到医院。

  “我可是亨利的得力干将,把我烧糊涂了可是联邦政府的一大损失呀!”

  我嘻嘻哈哈地把自己交托于别人,做出毫无防备的模样。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在纽约的某所医院里好吃好喝好睡,演绎出完全的颓废和自暴自弃。没过多久,监视我的警力放松,接着,在我快要装不下去的1957年的夏天,我接到亨利派遣我去往欧洲的电话。

  挂了电话后,足足十分钟,我才敢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笑出声来。


第58章 Chapter 57

  ===

  当然不能是在中心地区,整整半年我都活跃在西班牙,直到1958年新年的钟声敲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仔细研究过思念这种玩意儿,这种为人所熟悉的却经不起推敲的爱的衍生物,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会随时间演化呈现出不同的品相。对于有的人来说,思念如烟雾般转瞬即逝,对有的人来就如地上的积水随时间逐渐干涸,而对某些人来说则如存放在波尔多酒庄里的红酒,时间是酝酿其醇度与甜蜜的必备。

  我知道自己属于最后者,将近两年过去,我对萨连科的思念丝毫没有减少,反倒愈加浓厚。他的形象在我千百次的想象中被模糊边缘,和我的思维相融。就好像,只要我有意识,他就在其中,因为他在其中,所以我们从未分别。

  也许这是幻觉的前兆,但老实说,我是如此才能坚持下来这三年的。

  没错,三年。

  1958年年中我在马德里和雷奥见了一次面,从他嘴里得到了一点消息。他告诉我当时的确闹出不小动静,但不知道被什么给压下去了。明明是个很好针对美国作文章的机会苏联一方却不了了之,可见其中有我们所不清楚的隐秘。我猜测是萨连科的那位上校给他解决了这桩麻烦,这也在我当初的意料之内。另外,自从那件事后,德累斯顿的站长就换了人,他已经不在萨克森地区了。

  “按照我们的情报网,这位很可能都不在东德了。”

  这是一线希望,说明萨连科平安无事,可这也是一丝绝望,他不在东德了,会去哪里?回去苏联了吗?如此之来相见更是毫无可能。我连东德都去不了,何谈苏联?

  可这一次我却很平静,依旧在马德里做自己那份并不重要甚至十分注水的情报工作。时常,我会走在伯尔伯尼斯街头,感受伊比利亚半岛充沛的阳光和人群哄闹如沸腾的泥淖,这里的人很爱笑,很热情,但这热情就像羽毛轻飘飘的,并不代表任何良善或者说压制不了人性中的恶那一回事。所以会有三十年代末那场内战,这群爱笑的、热爱足球的人,在和平上也成不了气候。

  我经常坐在马约广场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因为这里的空地上有人吹口琴,吹得很动听,但是是非常热烈的曲子,不像萨连科吹得那样,具有一个民族的柔情和乡愁的感伤。但我依旧沉浸其中,只为这几分相似的音色。也或许是我无处可去,我似乎被遗忘了,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人与我产生交集。四季变换,心如止水中看叶落无声,伊比利亚的阳光在冬日愈发灿烂的时刻,某天我坐在长椅上听口琴,南希突然坐到了我身边。

  这还是时隔一年多,我第一次与她见面。

  “真好听。”她笑着说。

  她穿着套时髦的纯白毛呢套装,颇有几分香奈儿的设计。戴着顶同色系的cloche hat,就像从庄园里走出来的英国贵族。她说这是在法国养成的习惯,不过她马上要丢掉这复古的时髦,换上新潮的着装去西柏林。

  “还有你。”她在我努力忍住的激动当中,说:“你也得去,知道吗?”

  我不住点头,含泪拥抱了她。

  “你要做的是监听工作,不久后会给你一个对象,你提前进入酒店安装好监听设备,然后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所有的内容。”南希把设备交给我后,消失在了西柏林滂沱的雨夜里。临走时我拉住她的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半天,我挤出一句颇为肉麻的话。

  “你知道我会一直爱你。”我说。

  “我也是。”南希转身拥抱了我,说:“相信我,我爱得比你还多。”

  她在我脸上留下一吻,转身出了门。我站在这栋五层公寓的三楼,遥望雨夜下的西柏林。在马路对面是一家名为“施瓦本人”的星级旅馆,两天之内我得将窃听设备安置在其中的501套房,进行为期三天的监听内容。

  这是个很简单的工作,甚至说是个很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可为了讨亨利欢心,这种工作我也乐得接下来。几乎就在第二天夜里监听设备就已经就位,第三天我就悠哉悠哉地坐在街区转角处的露天咖啡厅里喝咖啡,读报纸,抽烟。

  我抽着万宝路,喝着酸涩的咖啡,读着在西柏林可以买到的《真理报》,打算无所事事地消磨这个上午。可有时候——大概上帝总爱开玩笑,人生中的重要转折总爱发生在这样不经意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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