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安抚他,说:“你再坚持坚持。我给你护工费翻倍!你帮帮我!帮帮他,好吗?” 小昂抹了眼泪,“那……我能让护士把他手固定在床上吗?我可以喂饭,把他当生活不能自理伺候。可是他突然失常打人,我真的有点怕……” 白羽脑子里都是电影里看过的那些被固定在病床上失智的人……耳边是韦谚之前嘱咐的关于“尊严”…… 白羽不同意,“不行。可以戴手套。” 小昂又补了一句:“可是,他还是能用头去撞墙。把他固定在病床上,也能让他不伤害自己。” 白羽不说话。 小昂继续说:“白总,您的心情我明白。可是,生病都是这样的。年轻时不怕死,怕丑。可是,生病就是会很丑陋的。这……还不是最难看的一种……我老师还讲过……” “好了,别说了!”最后,白羽同意把韦谚固定在病床上…… 二周后的深夜,白羽的手机刺耳地响起来。 自从知道韦谚住院,白羽的手机就再也没有调过静音模式。让他最怕的深夜电话,还是来了…… 白羽跟苏方深夜赶到医院。 韦谚的脑瘤已经让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病人住院时,虽然签了预嘱‘不做无谓抢救’。可是,我们现在还要家属来签放弃治疗书和放弃手术书。” “我签。”白羽说。 白羽在病房帮韦谚做方案那几天,韦谚曾经数次提起这件事。 “小羽,认真听我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不要做无谓抢救,别让我插管,别上呼吸机,别让我丑陋地在这世间受罪。” 医生问:“你是他什么人?” “表弟!”白羽语气不客气起来。 医生看了看白羽,说:“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他的家属,明早到医院。” 白羽心想:“难道他老婆要来?” 苏方说:“我们先回去吧?” 白羽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多了。“附近找个24小时咖啡馆坐会儿吧。文叔和玉大人估计也快到了。” “好。” 咖啡厅。 文叔说:“如果一会儿是他老婆来,你还是别上去了。” 白羽:“凭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哎。” “再说了,他们已经离婚了!她凭什么来签这个字?” 玉大人皱着眉,“我出去抽支烟。” 以哲立刻跟了出去。 “他才四十六岁。只比我大一岁。” 以哲说:“我们玉大人会长命百岁的!” “生老病死。谁说得准呢。” 清晨,病房过道,玉大人,以哲,文一礼,白羽,苏方坐了一排。 苏方说:“抽这么多烟。我去给你买瓶水吧?” “嗯。” 苏方去楼道间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水。 逆着光,走过来一个人。皮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特别响亮,他们都扭头看过去。 玉大人、文一礼都愣了。他们以为看到了二十多岁的韦谚走了过来…… “你们谁叫白羽?!”年轻人语气十分蛮横。 白羽听他语气就火大,站起来,“我!” 年轻人两步走过来,揪住白羽衬衣领子,“就是你!让我父亲离开了我们!” 玉大人手里还剩几根的烟盒被捏烂了,正要站起来,以哲先站起来按住玉大人,“我过去。” 年轻人还在骂:“就是你不让我父亲做手术?!” 白羽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才明白,来的“家属”不是韦谚离异的老婆,而是他儿子! 白羽抬起脚,直接踹在年轻人肚子上,“你跟我说话客气点!” 年轻人被踹得退了两步,还没站稳就要冲上来,以哲横在两人中间,拦住了年轻人。 “臭不要脸!勾引我父亲!让他抛弃我们,现在你还要害死他!” 苏方也回来了,把白羽拉到一边,关切地问:“你没事儿吧?” 白羽摇摇头,“我没事。” “楼道那边都能看见你踢人!怎么三十几岁了像个十来岁的青少年?这么暴躁……” 白羽还瞪着那个年轻人,生气,“你是没听见他刚才说话那语气!” 医生护士都围了过来,隔开两人。 医生问年轻人:“你是九床的家属?” 年轻人说:“我是他儿子。” “你跟我来办公室吧。”医生带走了年轻人。 不一会儿,就听见年轻人在医生办公室咆哮:“我不管他签了什么预嘱!我也不会签放弃治疗!什么表弟,他跟我父亲没有任何关系!他凭什么替我父亲决定这件事!他没资格!我不允许他再来探视!” “你们现在就给我父亲安排手术!你们不安排,我就安排转院!” 白羽腾地站起来,苏方和以哲两个人才把他连拉带拽地拖进电梯,拖出住院部大楼。 玉大人也跟了出来,“小羽,你冷静点!毕竟那是他儿子,他有权力决定这件事。咱们都是外人。” “我是外人?!那他死之前为什么不跟他家里人在一起?要熬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孤身一人从地球另一边回来?” “好了!”玉大人阻止白羽再说下去,跟旁边苏方说,“你先带他回家吧。” “嗯。” 苏方拉住白羽,生怕他突然挣脱似的。 “我不走!我凭什么走?!他护工我请的,住院费我出的,是我每天来看他!我凭什么走?!” “白羽!”苏方按住他双肩,“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啊?!他快死了啊?!为什么要让他再受那些折磨?!为什么要让他死前,身边是拖累了他一辈子,他不想再见到的,什么所谓的‘亲属’?!而不是我?!” “那我呢?白羽!你这么说,当我是什么?!”苏方终于忍不住了,他本不想在这种时候跟白羽生气的。 “听不惯你滚啊!我求你陪着我了?!” 玉大人走过去,抬手就给了白羽一个嘴巴!然后,紧接着就把白羽搂到怀里。 白羽脸埋在玉大人肩膀,哭了出来,“他还跟我说让我最后一刻要忍住!不想看我哭!这TMD谁忍得住啊?!” 玉大人永远记得五年前,莫凯盛背叛他时,小羽给他的温暖拥抱。他那时,就像小羽现在一样,崩溃、破碎,想毁掉身边的一切。 苏方看白羽挨了一巴掌,心又软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玉大人说:“苏方,小羽正在气头上,口无遮拦,你不要真跟他生气。” “嗯。” “小羽,你先跟苏方回去。我和一礼去跟韦谚儿子聊聊。” 白羽点点头,低头抹了泪,跟苏方走了。 两人回到家。 白羽终于冷静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爱你。可是,我又不能不管他……” 苏方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说:“白羽,这是你第一次说你爱我,可居然是在伤害我的时候。白羽,你好残忍。对不起和我爱你,怎么能放在一起说啊!白羽,你真是魔鬼。” 白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他之前嘱咐过我很多次,别让他插管,别上呼吸机,别过度抢救,别让他像个痴呆,甚至是植物人那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我知道。” “苏方,如果将来我有那么一天,你也要答应我,别让我像一块案板上的肉,□□着身体,被护工搬来搬去,丑陋而没有尊严地活着。” “好!好!我答应你!” 两个人就这样靠在各自的沙发上,许下最锋利的承诺。 可是,失去了意识的韦谚,还是被推上了手术台。 刮掉头发,锯开头骨,移除肿瘤,可是,胶质瘤像是一摊浆糊,糊在脑子里,无法完全清除,根本就刮不干净,手术还没做完,韦谚各项指标急剧下滑…… 他的脑子就那样晾着,被电击心脏,注射肾上腺素……插管……呼吸机…… 所有韦谚不希望的结局,都不可阻挡地迎面而来…… 最终,他被移除的那块方形头骨处,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纱布,被推出了手术室。 医生宣布了病人已经脑死亡…… 成了,植物人。 韦谚的儿子,那个前两天几乎掀翻医院楼顶的年轻人,现在甚至连站在病房门口,看一眼都不敢。 他躲在大楼外面,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白羽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着屋里的人。 此刻,病房里的韦谚,头上是一层一层的白色纱布,浮肿苍白的脸,扭曲的五官,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线,针头。 白羽看着被单里的韦谚,他整个人就像是缩水了一样,那么瘦小,好像变得只有以前一半宽…… 他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韦谚了。不再是秋日的阳光。 他像一条白色围巾,被遗失在雪地里,被过往人群踩了千百次…… 第65章 隔山海 韦谚没有撑过第三天,他求死的决心那么大!就连现代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也无力回天。 韦谚的儿子把父亲留在律师那里的遗嘱交给了白羽。他正是通过这个律师,找到了消失在他们生活中的父亲。 他把财产都留给了离异的老婆和自己的一儿一女。却在遗嘱里写,他的身后事,他的骨灰留给白羽。 不要墓地,随便白羽洒在什么山、什么海都好! 韦谚的儿子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们慈爱的父亲,不但生命最后的时刻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连骨灰、连一个可以偶尔去吊唁的墓地都不给他们留。 正是这份遗嘱,让他恨上了遗嘱中出现的名字,白羽。 他原本过来是要带走父亲的骨灰回去安葬。可是,他听文一礼讲了他父亲和白羽的过往,在父亲的心跳变成直线的那一刻,他决定尊重父亲的遗愿。 他都没有等到父亲火化,就走了。他留了自己的电话给白羽,什么都没说。 白羽从火葬场把韦谚的骨灰领回了家。 书柜里有一个他多年前买的仿唐代白瓷的瓶子。白羽把骨灰倒进那个白瓷瓶。 “怎么办呢?撒到哪里都像挫骨扬灰,我还没有那么恨你。” 门铃响,物流送来一个巨大的快递,有一米多高,很薄。 “一幅画?”白羽纳闷,回头问苏方,“你买的?” 苏方摇头。 白羽查看快递单,是从UC明日艺术中心送来的。 白羽拆开包裹着画的泡沫和防水纸。 正是那幅他们在UC艺术展上看见的“金发的西利亚斯”,里面夹着一张手写卡片。 “送给你,金发的希尔真的很美。韦谚。” 白羽电话响,“喂?” “是白羽先生吗?” “是。” “我这边是UC明日艺术馆,韦谚先生委托我们撤展后,将他的作品运送到您那里。我刚才看到快递已签收,因为是贵重物品,所以需要跟您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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