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半转身体,像一根打了死结的绳索极其牢固地缠绕,半人高的阳台栏杆轻易就可以翻过,眼前天空在旋转,雨倾盆而下,水浇得睁不开眼,边慎修在跌下之前,他是有听到下面爆出一些过于吵闹,来源不明的声响,只是身体下坠时,脑海的一切全被即时迸入的意识和念头挤掉—— 他在想他们在几楼,有什么可以阻止坠落。 卫凛冬的安全带在撞开门后就摘掉了。 他开门冲下车,像是巨大的一包麻袋从高空抛下,一抬头,就是雨中两个纠缠一起的厚重阴影,马上,一声失重下挤压空气的闷响,那样快速,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哪怕多给一秒钟的时间都是无望。 砰—— 什么摔在地上。 不可能眨眼的,雨水极尽冲刷,地面蜿蜒流淌的血刹时弥漫整个瞳孔,所有来自这个地方的声音似被一只大手全部捂住,只有画面,像在看一场默片,然后手迅速松开,一瞬,喊叫声,惊呼声,哭声,脚踏着泥水的淋漓声,潮涌一般猛地袭来。 犹如清水里落入一滴墨汁,染掉的混黑水液再也无法清澈如初,短短十几秒钟,所见的画面深深刻入卫凛冬的瞳孔中,使得他在那之后的很久,视野全变了色,一层可怖的黑。 那日,下的是一场太阳雨,残阳如血,天边一抹诡异的艳色。 淌在泥水里的膝盖,不断按压胸骨做心肺复苏的手掌,越来越冰冷的胸膛,过度失血苍白的男孩的脸,耳边大喊着‘快拿除颤仪!’‘急救包,给止血带!’邱然的声音,以及拍打边野脸颊让他坚持住,段文涛带着哭腔的急声…… 下一秒,全部消失。 卫凛冬觉得他又被捂住耳朵,甚至连眼睛也遮掉,很长一段卫凛冬既听不到也看不见,漆黑中一粒萤火虫般飞着的圆点,落在眼前的某一处,渐渐地,光圈变大,最后把周围所有的黑吞没掉,画面亮了。 卫凛冬看到的是他自己沾满血的手。 手腕被人晃着,然后是段文涛的脸,蹲在他坐的这排椅子前,一侧还站着邱然。 面前的人空空张着嘴,一张一合动得很快,卫凛冬知道段文涛在跟他说着什么,可他听觉尚未恢复,像是十分厌烦,他皱起眉,挣开段文涛,在对方又一次要抓他哪里时,直接一脚踹在他肩头。 医院的手术室在急诊区最深处,旁边就是ICU病房,从椅上起来,卫凛冬一边低头点烟,一边走向那个亮着‘手术中’的门外。 作者有话说: 我来更新啦!!但我觉得你们可能会想打死我呜呜呜……
第86章 初夏,一个阵雨的日暮。 西南医院云山分院接到了两名坠楼的急诊伤患。 一名名叫边野的男性患者,不同程度组织和骨骼损伤,好在下坠高度有限,且被同时另一名掉落者抱着,用手杖挂了下树干,缓冲了些下坠的冲力,三日后,从ICU脱险转至私人加护病房。 由于胸骨多处断裂,不止一根刺入肺部,创面不小,最严重的形成了贯通伤,以防出现血气胸,在转入加护病房的第三天,边野再次被推入手术室。 术前,以骨科,胸外科,神经外科等各科室联合会诊敲定手术方案,期间,西南总院派来一位行医资历颇高的骨科大夫,登记的名字:邱然。 然而手术并不顺利,结果也不乐观。 桌面散乱着一张张诊断病历,医疗记录,体征指标留档数据……等等颜色各异,格式不同的单子,观片灯大开,白光透过胶片照得人睁不开眼,桌前的人不停滚动鼠标,看屏幕上的电子影像。 邱然进诊室时,段文涛耷拉着脑袋靠在诊查床边沿,神情抑郁又黯然,要哭出来似的,他愣了愣,去看桌旁的卫凛冬。 像是才发觉到邱然的存在,这个人拍了拍给患者坐的木凳,让邱然过来坐。 这间诊室是临时调给邱然用的,在二楼特需诊区尽头的一个角落,独立,僻静,卫凛冬基本全天驻扎在这里。 “体温今天降下来了,肺部感染也已经得到控制,术后似乎比大家预想得好一些,”邱然说着话,卫凛冬比较晚才抬头,看过来的眼光角度偏下,说不出哪里有些怪,邱然顿了下,继续道:“但他还没有醒,超出了可以接受的正常时间范围,这一点很不好,神外那边也看了,跟文涛推测的大致相符——” “摔下来时边野那一边有个突出来,断掉的枝杈,正撞上他右侧头骨这个位置……”邱然半坐桌沿,在明亮背板的CT片上指了指,动作在下一秒顿住,他终于察觉到卫凛冬的异状——一直在盯着他的嘴看。 “卫哥,”他问:“你怎么了?” 对方翻出张纸,拍了根笔,一起推过来,邱然听到卫凛冬说:“写,把主要的写一下我看。” 邱然不解地朝段文涛看去。 “我哥他,”段文涛闷着声,像在咬牙:“听不见了。” 一瞬地,邱然瞪大了眼,惊愕地转回头。 “我哥说是神经性的,断断续续,反正……大多时候就,”声音变得干涩又沙哑,段文涛低下头:“听不真。” 头低得厉害,即便前额头发掉下许多,仍旧没将泛红的眼圈全遮干净。 邱然沉默了一会儿,拿起笔开始写,他简要叙述了下边野伤势的进展,段文涛同时一起走近看。 写好后,笔尖未及时移开,卫凛冬在邱然写时就把每个字都读了,他从这根迟疑不收的笔看到邱然的脸,正要问,笔开始动了—— 边家以十多天的治疗成效甚微为由,执意转院,并由明禾私立医疗中心作为承接医院,据悉已得到美国加州总院的许可,后续对边野的医治会在那边进行。 一声转椅翻倒的巨响,紧跟着就是极尽咆哮的恶骂“操——”。 段文涛携着风冲出诊室,邱然一秒回神,脱下医护外衣,掏出口袋中私护病房区的门禁卡一齐扔向卫凛冬,飞快跟了出去。 哔哔两声,段文涛坐进车,落锁前,邱然开了后门坐上。 他从后面抓着段文涛的两只胳膊:“干什么?!” “我…我他妈要弄死高卫东,我操的,”前面的男人喘得连不上话,咬出的字都在抖:“东西一定在他手里压过!他绝对有份!他女儿常年过敏性哮喘,都是挂我哥的号,他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还有实验室那帮杂碎一个也跑不掉,我挨个来,放手!你放开我——” 邱然的手应声下移,整个前胸贴向椅背,连同段文涛一起拥紧。 沉得要结冰的嗓音响起,就在段文涛耳边:“这些我知道,这事完不了,你搞他我同意,但不是现在,你哥的医师资格证和劳动关系都在医院,我也是科里特批来的,等卫凛冬跟他们了断后再说,彻底没了束缚咱们再动手。” 车内静下来,一种压抑着,透不过气的东西在弥漫。 ——要去多久? ——边家会不会再虐待小狗子? ——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边野,还会不会,醒来? 段文涛眼神泛空地望向车前,眼眶一瞬发热,他赶忙低下头。 “每一次跟边家沟通边野伤情时我都有录音。” 段文涛一下抬起头,不断眨动的睫毛带出盛不住的水汽,眼睛早湿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邱然轻缓地在他耳边低语,他谁都可以藏,就是瞒不住他然然哥。 “录音我一点不少地都发给你哥了,但我不知道他听不到,”邱然在这里顿了下,接着道:“不过他应该会想办法转成文字,没到一切尽毁毫无转机的地步,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声音慢下来,多是坚定硬气的口吻:“边家是真的在竭力救治边野。” 从三楼半的高度坠落,足够凶险,不过边慎修做了一定程度的自救——抱着边野,用手杖前端挂了下树枝。 同样是推入抢救室,边慎修第三日苏醒五日后就能自己翻身,伤势算不上重,边野是因为胸骨本身状况就不太好,颅顶撞到树干后,身体改变方向前胸着地,一根根肋骨便成了体内最凶残的利器。 目前为止,这些伤有创却不致命,麻烦的是没能转醒,树干撞的那一下不好说对脑内造成多大伤害。 明禾一直以来在与美国‘脑损伤与神经康复’实验室有着密切的学术交流与医疗往来,这一方面不得不说确实是这所医院的专长领域。 转院治疗,现在看不是坏事。 啪嗒—— 什么滴落下来,邱然手臂抽动了下,他感觉到湿凉的,水质的东西,紧跟着就是第二滴,第三滴…… “都怪我,就一个下午啊,就那么几个小时嘛,非要跑到派出所,但凡有个人呢,就有个人在,就是把小狗子……”困在椅上的男人哭得像个小男孩,委屈得不停抽鼻子:“把小狗子捆上,不让他回,也不至于这样。” “不会有人,”邱然话声淡淡的:“比老卫更自责了。” 神经性耳聋,一种情绪不受控诱发的疾病。 手不知何时来到段文涛脖颈,互相交错,邱然贴得更紧,从后颈搂着,汹涌的暖意透过车座扑来,段文涛红着眼,睫毛大片水湿,他哑着喊了声:“然然哥……”贴上这个人的脸,扎进他脖间哽咽地掉泪。 邱然微微转向侧面,揉着段文涛的头发,嘴唇似要蹭过他水湿的眼尾,却一下顿住了,最终额头碰额头地挨在一起。 起风了,从地上卷起的碎纸,从他们车顶掠过,飞向住院部大楼,滑进半开的窗,轻轻飘落在地。 皮鞋踩在上面,穿着一尘不染纯白医生服的男人,抬手刷了卡,走进病房。 紧闭的窗,拉到满的垂帘,昏暗中,不同形状的仪器围在床旁,应该发着节奏不一的响声,不过他听不见,视线从它们之间穿过,落在微微隆起的病床上。 卫凛冬走上前,男孩面容平静,比他见过所有睡觉的样子都要乖,边野睡时会有不安分的小老鼠那样磨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还会打出低浅的鼻鼾,睡得真实又生动,可爱极了。 一开始,卫凛冬以为边野是在地下室故意装的,戏很足,不过那晚把他折腾得尿了一地后,他也是睡成这样。 还会有一两滴涎水挂在嘴角,被吧唧吧唧地舔进嘴里。 像这么静止,可以直接当做照片,躯壳一般的边野他没有见过。 手很凉,再也摸不到皮肤底下的温热,翻开手掌,白得几近透明,却连一丝红润的血色都没有,卫凛冬拿到嘴边呵了呵气——他想给他捂一捂,才发现自己的手也没什么温度。 “你说,”男人给边野搓着手:“你是不是该挨打。” “那么高的地方说跳就跳。” 太静了,他的世界沉寂得无可忍受。 对方同样如此,与整个王国一起沉睡的睡美人,需要王子的吻才能苏醒——那一刻卫凛冬想起了这个童话,很认真地,他低下背,碰了碰边野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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