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起余安变得更安静,吃饭、睡觉、输液,很少说话,余母竭力想跟他找话题闲聊,余安要么闭眼,要么就是怔愣发呆。 裴燿说照顾他,每天会来待两个小时左右,像是做任务一般待够时间就离开。 之前余安昏迷的时候,裴燿还能用棉签蘸水帮他润润嘴唇,如今清醒过来,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再需要这位名义上的丈夫动手。 病房里静得像没人一样,谁也不开口,只有走廊上忽近忽远的脚步。 这场婚姻本就荒唐,如今更是两个陌生人捆绑在一起,之间横着一纸合法婚书,关系生硬又尴尬。 “对不起。”安静病房里突兀地响起余安的道歉。 裴燿坐在沙发上翻看文件,闻言抬起头,看向床上的人。 余安收回视线,对上裴燿的目光,“为我,也为我父母。” 这是他们第二次对视,也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心平静和地聊到这场婚姻。 “结婚不是我的本意,相信你也是。我本想体面地结束,可还是发展成了最不体面的样子。等我身体好一些,我们可以去办离婚。” 余安说得很慢,自从他受伤后很容易累,如今又不常说话, 这几天加起来的话都没有今天多。 他一上午没喝水了, 说完后嗓子干涩,忍不住咳嗽两声。 裴燿等他说完,放下手中的文件,走过去给余安倒了杯水,把吸管送到嘴边。 前一面还在说离婚,后一秒又被名义上的丈夫喂水。 余安心里抵触,可嗓子干,裴燿也一直举着,他只好含着吸管喝了两口。 “这场婚姻确实不是我的本意,不过你不用道歉,”裴燿说,“说近一点,这是我身为裴家长子的责任,说远一点,这场联姻对我们两家百利无一害,所以不论你有没有出这场事故,我都会娶你。” 余安难以认同他的想法,“可是我们彼此没有感情,为了家里捆绑在一起……” 裴燿打断他:“你我家境不凡,从出生开始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不是吗?” 余安:“……” “对于我们来说,自由恋爱本就是奢侈,”裴燿低磁的嗓音不疾不徐, “你我门当户对,父母又是知根知底的生意伙伴和好友。从各方面来说,你都是我最好的结婚对象。” alpha自带气场,哪怕裴燿此刻收敛了气息,站在床前依旧泄出强者的自信和掌控。 他们同龄,生日只相差四个月,在这三言两语的对话中,余安感受到了彼此的差距。 他满脑子想的是被束缚,而在裴燿看到的是这场联姻会给裴家带来什么。 一个理想,一个现实。 “我不会和你离婚,已婚的形象对我有好处,”裴燿继续说, “如果你想或是日后有了心仪的对象,在不影响两家的利益情况下我会考虑,前提是你父母也同意。” 这些话把后路堵死,余安没有反抗的余地。 婚约一定就是二十四年,他成了这个样子都没能摆脱, 日后更不会有反悔的可能。 余安缓缓抬头,脖子牵扯出一道流畅又脆弱的线条,他的目光撞进alpha深沉的瞳孔中。 “我不会喜欢你的,我这副样子做不好裴太太。” “我腺体受伤,日后生育也难以做到。” 余安像是赌气,又像是对裴燿那番话的挑衅,“裴家真的考虑好了?” 裴耀说:“你不会一直病下去。” 余安微怔。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国内不行就去国外,”裴燿说得云淡风轻,沉稳内敛的气场好似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也不会让我的妻子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
第4章 【照顾】 我的妻子。 很直白的一句主权,落在余安耳朵里却是刺耳讥讽。 他们没有感情,这场婚姻并非彼此本意,甚至结婚证他都没有参与,只是躺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后自己就成了别人的。 余安闭了闭眼,把头转开,是一个抗拒又淡漠的态度,“人前我尽量保持裴太太的身份,至于人后,你我各不干涉。” 裴燿:“当然。” 这场谈话开始的突兀,结束的生硬。 让余安唯一心安的是裴燿的态度,对方满眼利益,并不在意他是否残废又或者心有所属,至少在这个“裴太太”的身份下,裴燿给了他一份自由。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自由了,被困在这个充满消毒水的房间里,无法动弹的双臂和腿,以及后颈的疼痛都提醒着他曾经随心所欲的生活已经远去。 余安受伤后情绪一直不高,乐团的朋友们听说他醒了都想来看看,但他以身体不适的借口拒绝。 病房里除了医生护士的进出,其次就是余安父母和裴燿。 裴燿父母来看了他两次,都被余安装睡躲了过去。 现在的余安太安静了,天天躺在病床上不是睡就是发呆,饭和补品每天都在吃,可身体还是一天天的消瘦,精神不济,好几次余母看到他在睡梦中流眼泪。 余安为什么会这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没有一个人能笃定地保证他可以恢复如初,不影响日后的乐团工作,哪怕医生也不敢轻易承诺。 他身上的伤看起来吓人,都是骨头的事儿,最严重的是腺体,其次是腿。 后颈的腺体是alpha和omega最重要的地方,信息素调节身体机能,稳定荷尔蒙。 余安的腺体被扎进了碎片,第一次手术的时候光是处理残渣就花了四五个小时。那里敏感,表皮之下遍布神经,稍有不慎就会伤上加伤。 后面几次手术是处理发炎感染的情况,腺体受伤导致荷尔蒙紊乱,其他功能也跟着受损,哪怕有药保着也恢复得非常慢。 双臂拆夹板的时候,余安父母和裴燿都在,医生拆掉厚厚的纱布,胳膊完全露出来的时候,余母忍不住捂嘴无声地哭泣。 骨折后手臂不能动弹,肌肉萎缩是正常情况,后期如常行动后就能恢复,可怕的是手臂上的伤口,还有手指上的疮痍。 曾经余安的手很漂亮,手指秀长,骨节分明,这双手非常适合弹钢琴,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一曲曲悠扬的曲调倾泻。 哪怕余父经历了大风大浪,看到儿子的手后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余安没什么表情,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又像是已经麻木。 骨头已经完全恢复,医生让他试着动一动。 余安缓缓抬起手,胳膊细得像是皮包骨,他盯着自己的手指,五指很轻地上下动了动,像弹琴那样。 灵活不在,只剩生涩僵硬。 “医生。”余安开口,问出压在心头已久的话,“我还能弹钢琴吗?” 医生斟酌道:“恢复好了自然是可以的,你不用担心,比你这个严重得多了去,还有双腿都粉碎性骨折的,恢复好了一样如常行走。” 余安没再说什么,像平时一样合上眼。 他似乎不关心自己的病情,冷淡寡言,好在配合治疗,身体是在一天天恢复,只是进度很慢。 余安父母有生意上的事情要离开两天,余母担心儿子不愿意走,余安倒是无所谓, 他的腿伤没好,平时躺在床上,谁守着都一样。 只是余安忘了,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父母不在身边也轮不到护工照顾。 裴燿进病房的时,余安正在看书,他看着alpha后面跟着两位秘书,一个人手捧电脑,一个手捧文件,把东西放下后快速退出,没有做过多的逗留。 余安问:“你干什么?” 裴燿言简意赅:“办公。” 余安自然看得出来,换了个问法:“你为什么来?” 裴燿掀眸看向他,提醒道:“我是你丈夫。” 余安:“……” 抛开父母,要说余安身边还有谁能够照顾他,那自然是眼前这位法律上的丈夫。 他们已经结婚,在外人眼里是最亲近的人,可余安与裴燿相处只觉抵触。 “不用麻烦你,”余安说,“我有护工。” 裴燿解开西装扣子坐下来, 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公事公办道:“妻子住院,我却不管不顾, 消息传出去会是一阵风言风语。” 余安明白了,没有再开口,借着外面温和明媚的阳光,视线重新落回书上。 二人没有交谈,房间里却不是很安静,键盘时不时地响着, 尽管已经算得上无声,但在这份绝对的安静中显得突兀。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裴燿放下电脑走到床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余安,另外一只手的掌心里是药片和胶囊。 余安现在要吃很多药, 基本都是针对腺体恢复的,还有调节自身荷尔蒙。 他放下书,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接过药片小口小口地就着水咽下,然后将大半杯水放回桌上,却被裴燿制止。 “喝完,医生说你需要多喝水。” 喝水可以加速新陈代谢,余安现在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代谢变慢对他没有好处,这点医生特意嘱咐过,正巧那会儿裴燿在旁边听着。 “不用了,”余安说,“我不渴。” 裴燿:“渴了再喝已经晚了。” alpha的嗓音沉稳平静,收敛了气场,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余安仍然抵触。 “我一会儿再喝。”他重新捧着书,过于细瘦的手指翻了个页。 裴燿没有勉强,把杯子放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想吃什么?” 余安不得不再次停下来,“我不饿。” “你需要补充维生素,”裴燿无视余安的拒绝,“苹果还是橙子?” 余安眉头微蹙,声音不大却坚定,“我说我不吃。” “你还想恢复吗?”裴燿直直地问了一句,来得又陡又峭。 ———这是自从余安出事以来所有人都避而不谈的话题,余安自己也很少提起,近小半年的时间里,只有前几天拆夹板的时候才问了那么一句,之后便再也不问。 曾经余安在舞台上有多辉煌,如今在别人的眼里就有多唏嘘。 这件事对余安的打击是最大的,能不提就不提,裴燿是第一个问得这么直接的, 直接得让余安脸色发白。 过于纤细的手指捧不住厚厚的书,随着他无力地松手,书滑落一边, 露出英文的封皮。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你是钢琴师,你的成就依靠双手,但这并非不能恢复,”裴燿缓缓说,“我问医生,你双臂的骨头已经长好,后面着重康复训练,不是说今后再也碰不了琴。” alpha双眸漆黑, 注视着omega清癯消瘦的脸,“你甘心一直躺在床上?” “……”余安抿着唇,眼眶渐红。 成年人之间的话点到为止,裴燿把控着分寸,没再继续。 余安把头扭向窗外,眼尾红得厉害,却没有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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