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父子俩有着和褚瑜相似的深咖色的皮肤。 走近了,他们几乎不需要开口确认就能知道对方就是自己要见的人——那名年长的男人真就是更老一些的褚瑜的翻版,青年人虽然眉眼像边上的母亲,鼻梁和嘴唇也还是有和褚瑜相似的地方。 褚瑜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开口道:“一路过来累吗?” “还好。” 女人见了他以后眼中便有泪花,带着欣喜上下打量着褚瑜,她只是看得十分专注,甚至没有留意边上站着的庄尉。 庄尉提出:“走吧,别在这站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对方手里的行李箱,带头朝外走去:“我和褚瑜看了一下,这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饭馆,先去那休息,吃个饭吧,大家正好聊一聊。” “好啊,”女人这才好奇地看了庄尉一眼,“谢谢你。” 褚瑜紧紧跟在庄尉身边,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又快又重,快要透不过气。 这一家人很礼貌,看他的眼神却让他无比难过,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哭。 如果…… 如果真的是他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呢? 这两天里,褚瑜其实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此刻,他也没能想到答案。 如果他真的有亲生的家人,那是会怎么样?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一路上也没说话,全靠庄尉带着大家找车、找店、点餐。 庄尉帮其他人倒了饮料,然后给褚瑜要了一杯热水,递给他的时候,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尖。 “手这么冰?捧着杯子热一热。” 褚瑜讷讷地照做了。 他又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她的皮肤颜色看上去也很深,不过不是天生,应该是晒出来的。头发很多很蓬,虽然年纪大了,还是看得出五官温柔又含情的一种特殊的美丽。她的肩膀骨架很宽,手臂上有流畅的肌肉线条,一看就不是养尊处优的人。 褚瑜小声问:“你们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女人笑了一下,开始自述:“我其实不是虹邦本地人,是嫁过去的,我是个画家。” 褚瑜微微睁大了眼睛,有点惊讶。 “我有一次外出写生去了虹邦,在画一幅雪山、池水、马匹和倒影的图时,一抬头就遇到了他。” 女人说着,含情脉脉地看了丈夫一眼。 “那……你就嫁到了虹邦?一直生活在那里?” “嗯,”她轻快地说,“我很喜欢虹邦,就像是遇到了命中注定的终身的归宿一样。现在我们在那开了一家民宿,再接一点画画和做手工的小生意,那里消费水平不高,或者说,看着雪山和湖水,就没有太多想要的东西了,所以我们生活得还不错,也算小康吧。” 褚瑜点了点头。 他们还没有去过医院,但他几乎已经认定这人就是自己的妈妈了。 因此,他说:“难怪我好像没怎么学过,就会画画了。” 女人笑了,很喜欢地看着他。 这顿饭吃得很慢,褚瑜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自己当年并不是被抛弃的这件事,他很执着地反复追问细节,确认了很多次。 庄尉帮他剥虾,又催他吃点东西再说话,他也敷衍地没怎么注意。 席间大多数时间里,和褚瑜长得相似的中年男人很寡言,只是在一旁听着,颜女士说的多些,吃很少的东西,总是在看着褚瑜。 “我们失去你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接受不了,”她说,“那阵子我经常去拜雪山,朝神明叩头求问,但没有哪怕一次梦到过你去的地方。后来过了很多年,我们才试着走出来,虹邦寺的大师劝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宾达出生以后,我们才真的感觉重新建起了一个完整的家。” 褚瑜眼底蓄起了泪水,要反复眨眼,才能不落下来。 他还以为他是被扔下不要的孩子,没想到,失去他以后自己的爸爸妈妈也是很难过的。 “你们……一定也过得很不容易。” “还好,现在一切都好了,”女人搂住自己的小儿子,含泪笑着说,“宾达现在已经要读大学了,上的是青城大学的环境保护专业。” 褚瑜和那个青年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莫名的相似感。 叫宾达的青年人冲他笑了一下,露出很白的一排牙齿。 “嗯,挺好的。”褚瑜说。 他们又吃了一会儿,最后是庄尉力排众议结了账,随后去了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出结果要等2-3小时,但是他们之间已经颇为熟稔了,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最终的、所有人都已知的定论。 褚瑜和颜女士去逛了花店,庄尉溜达到一旁,发现有一家照相馆。 他给褚瑜拍下店面发了消息过去,问他要不要来拍照。 没一会儿,褚瑜带着颜女士一家找过来了。 全家人都没有提起鉴定的事,但他们拍了一套合照,没有要求换店里的服装,也没有讲究太多取景,只在室内布景区域挑了一处,又在外头街边临时拍了一些。 照片拷贝了一份电子稿给大家,洗出来的两份各自给了褚瑜和那一家子。 褚瑜把装照片的厚厚的信封捏在手里,抬头和庄尉说:“这叫不叫全家福?” 庄尉说:“嗯,算的。” 褚瑜背对着其他人,看着庄尉,眼泪一下子无声地掉了下来。 等到他们走出照相馆回到医院时,已经能够在自助机上查询到检测结果。褚瑜是颜文鸢女士和她丈夫的亲生儿子。 褚瑜在那一刻被自己的妈妈牢牢地抱紧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最后他们都哭了,就这样站在医院的大厅里抱着大哭了很久。
第93章 固执老头 褚瑜陪着刚认亲的家人逛府城的商场,走了很多路,也没有觉得累。 “这条丝巾真好看,你试试吧,喜欢的话我给你买。” 褚瑜手里正拿着一条红蓝条纹的女士丝巾,要递给颜女士。 他的脸微微发红,将深肤色调和地更像是一杯醇正摩卡的色泽,眼神闪烁明亮,让人联想到那些大名鼎鼎的黑钻发出的锋芒。 庄尉跟在所有人身边,看着他那么认真地给妈妈挑选一件礼物的样子。 颜女士一家在相处中很容易让人感受到他们的真诚和善意,庄尉认为他们说的话可信度是比较高的。 现在已经能够大概勾勒出当年的事了。 褚瑜出生在青城的医院里,并在那里被人**抱走,辗转来到府城,被第一个家庭收养,随后被抛弃来到了福利院,再之后是第二个收养家庭,有一个暴力的、抽烟的养母,和一个沉迷学术的、不闻不问的养父。 如果他没有被人**从亲生父母身边带走,他就会在雪山的怀抱中长大,在高原上接受热烈的太阳光照,茁壮而挺拔地长成一个像宾达那样的大树似的男孩。 不过,现在他生活中的一切也都变好了。 褚瑜脸红红地给家人买丝巾,买领带,买皮鞋和夏衣。间隙,他抬起头,高兴地冲庄尉又笑又眨眼,献宝似的晃手里拿的礼物。 很晚的时候,褚瑜送家人到了下榻酒店。 随后褚瑜要先回家了,颜女士一家子送两人到酒店走廊的电梯门口。 临别前,颜女士拉住褚瑜的手,握着他的掌心,说:“小瑜,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爸爸妈妈去虹邦生活?” 褚瑜愣了一下,笑意还挂在脸上,但对这个问题,他显然毫无准备。 “虹邦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你想象不到的漂亮,很多带有诗情画意的街,溪水清得见底,里头全是鹅卵石和透明的虾,还有雪山,像神明一样立在那儿的雪山。” “你可以在那里开一家巧克力店,那会是一家被神山祝福、被雪山精灵环绕的店。” “你会喜欢那儿的,小瑜。” 褚瑜听她说的这些场景,不自觉也跟着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但是他稍想了一瞬,便想到了身后的庄尉,他转头看到庄尉紧张地看着自己,又想到还在家等他回去的养父,他还没来得及和爸爸说自己找到亲生爸妈的事呢。 他还有象屋。 褚瑜心里想,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这么多牵绊了。 他缓了缓,说:“让我考虑几天吧。” “好啊。”颜文鸢女士笑着说。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清楚,我们还没有买回程的机票,这次出来,我们是真的非常想找到你。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失去你的那种心情,我从没能忘记过。” 说着说着,颜女士眼眶又红了。 仔细看的话,她的眉眼跟褚瑜也有神似之处,脸颊上充满日晒风吹的痕迹,饱含一个女人经历了漫长人生后,又被生活环境治愈得冰雪剔透的风韵。 酒店走廊里安静了一小会儿。 之后,庄尉开口道:“褚瑜,明天你早上去店里,还是过来这边?” 褚瑜呆呆地想了一下,缓慢地说:“我……等会再定吧?” 他又开始犹豫了。 庄尉便顺着他的话道:“好,今天很晚了,让叔叔阿姨先休息吧。我们回去路上看看明天的安排。” 褚瑜点点头,和还不熟悉的爸妈弟弟道了别,跟着庄尉走进了电梯。 到车里时,褚瑜忽然低声说:“刚才转身走的时候,我觉得很难过。” 庄尉没有发动车子,而是就着亮黄色的车内灯光看向褚瑜,等他说下去。 “好像是我抛下了他们一样。” “你想去虹邦吗?”庄尉问。 褚瑜迅速地说:“想。” 但是他停顿了片刻后,又说:“我想去看看他们住的地方,想看看妈形容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样,但是……”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十指。 “我其实放不下这边的东西,你、爸爸、我的店……象屋要在府城的禄勘老街上才叫象屋啊,到别的地方去了,就不是象屋了。哦,还有我们的家,虽然还没拿到手……” 褚瑜转头跟庄尉对视上了。 他问:“庄尉,如果我要去虹邦生活,你怎么办?” “跟着你去啊。”庄尉很温和地笑了一下,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褚瑜没有说话,又回头去看自己的手指尖,盯着出神。 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兴了。 庄尉说:“你不想走的话就不走。” “那……爸妈怎么办?他们看起来年纪也很大了,因为我当年被人带走吃了很多苦,我看宾达还很年轻的样子,还要在外面读大学,读完大学也不一定会回虹邦,那谁来照顾他们呢?” 庄尉知道褚瑜纠结的原因。 褚瑜心软,不够果断,非常看重家庭,对于亲生父母,他内心也一定渴望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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