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庭开始深呼吸。 “先说好了,我不吃茭白,不吃黄瓜,不吃肥肉,不吃青椒,不吃香菇,不吃咖喱,”杜一平掰着手指,“别打这些菜,换点别的。” 这家伙把食堂当餐厅吗?还点起来了? 不过最后,叶庭还是把保温桶拿了过来,放到了课桌下面。“打饭倒水可以,把你背上楼都无所谓,不过我有个条件。” 杜一平对他突然好转的态度感到疑惑:“条件?” “帮我个忙,”叶庭抱起手臂,“你不是特别仗义吗?朋友的要求,你不会拒绝吧。” 杜一平警惕地看着他:“什么要求?” 叶庭看着他,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摞书。 杜一平瞬间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社交生活,跟文安一起吃完晚饭,聊完天,叶庭回家,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面前种满了天堂鸟的院子。天堂鸟的花期在冬季,寒风猎猎,院子里的枝条却含苞待放,看起来生机盎然。 天早已经黑了,只剩下客厅窗户透过来的灯光。地下车库隐约传来发动机的声音,似乎是郑墨阳回来了。 脚步声从地下室慢慢上移,突然在门廊里停了一下。大概是郑墨阳看到他了。 然后,门打开,大人的影子洒落在台阶上。 “你喜欢吹冷风?”郑墨阳问。 叶庭扭过头,震惊地看到家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昂贵的西装蹭上了灰,叶庭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干净。 “学校里有事?”郑墨阳倒是不以为意。 叶庭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挺好的。” 他还是不想让大人知道这件事。 郑墨阳看着寒风中呼出的白气,笑了笑:“你大哥跟我说过一句话,孩子说谎,是从说了真话,大人却不相信开始的。”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叶庭心里却激烈震荡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世界轰然坠落,一瞬间山崩地裂。 他想起了孤儿院里一次又一次的解释,想起了人们皱眉、疑惑,眼中流露出来的不信任。 “我很难相信别人,”郑墨阳说,“但家人不是别人,我会相信家人说的一切。” 叶庭扭头看着自己的监护人。风吹起他的西装下摆,布料和院子里的花一样泛起涟漪。 “现在就看你相不相信我了。”郑墨阳说。 他知道叶庭对大人有严重的信任危机,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冯诺一摧枯拉朽的治愈洗礼——叶庭可能对他们放下了戒备。但要孩子无话不说,敞开心扉,这就太难了,几乎没有家长可以做到。 所以他在等。 等叶庭第一次求救,等他相信无论发生任何事,他们都不会放弃他。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就在郑墨阳以为这次尝试失败的时候,叶庭开口说:“学校有人知道我以前的事了。” 郑墨阳了然。原来是童年阴影。 他点点头,问:“有多少人知道?” “目前只有一个,”叶庭说,“那个人的反应特别奇怪。” 然后叶庭跟他讲述了杜一平的奇葩行径。 “哦,”郑墨阳说,“我认识这种人,极度自我中心,自我感觉良好。不过谁知道呢,你可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跟意想不到的人成为朋友。” 天哪,放过我吧,叶庭想,我不要这种朋友。 “他知道我的过去,还各种触碰我的忍耐底线,”叶庭说,“他就不怕我是反社会人格吗?” 郑墨阳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一样。 叶庭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不是。”郑墨阳说。 “你怎么知道?” “反社会人格不是你这样的,”郑墨阳说,“反社会人格会让父亲的死变成一场意外,比如酒后失足落水,酒后失足坠楼,因为他只想享受过程,不想承担结果。反社会人格也不会容忍那个姓曾的小孩活到现在。那孩子毁掉遗物的第二天,就会不明不白地死于癫痫。” 他说这些话时十分平静,好像是在叙述事实,叶庭感到一阵寒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日的寒风。 “反社会人格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也不会寻求理由,”郑墨阳说,“杀了就杀了,仅此而已。这才是反社会,你根本一点都不像。” 叶庭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连夜收拾包袱潜逃,然后终于,像明星划过释迦牟尼的头顶一样,他了悟了。 “所以答案是第二个,”叶庭说,“你不在乎。” 郑墨阳反应了几秒,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话,笑了笑,没有回答。 然后,郑墨阳脑后忽然响起了啪的一声。叶庭吓了一跳,转过头时,看到冯诺一气势汹汹地站在那,手里拿着卷成圆筒的纸稿。很明显,郑总的脑袋上刚刚挨了一下。 “你跟孩子灌输什么阴暗思想!”冯诺一对自己的丈夫怒目而视,“好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 郑墨阳叹了口气:“有了孩子之后,你对我真是越来越暴力了。” 冯诺一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还对刚才那场对话耿耿于怀。“你就不能教点好的?正面积极一点的?一天到晚开教育的倒车。” “我这是在开导他,”郑墨阳辩解道,“他对自己的评价有误差,就他的成长环境,能变成现在这样,基因里绝对是个大好人,根本用不着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这么说?”冯诺一又想进行纸筒攻击,被郑墨阳轻而易举地夺下了。 冯诺一气鼓鼓地磨牙:“你就会用武力取胜。”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问叶庭,“你喜欢运动吗?” 叶庭对话题的转向感到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冯诺一指着郑墨阳说,“你跟他一起练拳击吧,运动有利于身体健康,智力开发。” 拳击听上去是个很酷的运动,叶庭有点兴趣。 “看,”冯诺一点了点头,对郑墨阳说,“我总算找到你在家庭教育里的用处了。” 郑墨阳没有反驳,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叶庭:“星期天下午怎么样?” “好啊。”叶庭说。 冯诺一喜形于色:“太好了,终于有人替我挨打了。” “话不要说的那么让人误会,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冯诺一哼了一声,用圆筒指着郑墨阳,对自己的孩子说:“你可别高兴太早,这家伙锤起人来六亲不认的。”
第32章 北京 12岁(25) 复健两个多月后,文安终于出院了。为表庆祝,冯诺一龟速开着车,把全家人拉去了宠物店。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出去溜毛孩子,”他心里已经勾画出了一副美好蓝图,“四个人,一个毛绒球,多温馨啊。” 他对这个想法兴奋不已,文安也是。小孩一进宠物店就着迷了,把脸贴在笼子上,眨巴着眼睛,看仓鼠跑滚轮。 “看看喜欢哪个,”冯诺一弯下腰,盯着一只喵喵叫的小奶猫,“你喜欢哪个我们就买哪个。” 宠物店很大,除了国家保护动物,飞禽走兽无一不全。文安转了一圈,在异宠区停了下来。 “这个,”他指了指一个封闭的玻璃箱,“好看。” 冯诺一兴冲冲地跑过来,当场窒息。 玻璃箱里是一只七八厘米长的巨大蜘蛛,浑身布满了暗红色的绒毛,胸部还有点暗紫色,此刻正趴在箱子里的石头上,懒洋洋地盯着他。 冯诺一倒退了两三步,一头扎进郑墨阳怀里。 文安淡定多了。他把手指贴在玻璃箱上,想引起蜘蛛的注意。 老板像瞬移一样出现了:“小朋友喜欢蜘蛛啊!” 文安没有回答,痴迷地看着箱子里的蜘蛛。它身上的绒毛真好看,小孩想,像穿了皮草一样。 “眼光真好,”老板吹捧道,“这是刚进的智利红玫瑰,咱们店卖的最好的异宠。对环境要求不高,适应力强,性格好,喂起来特别简单,关键价格还便宜。” “性格……性格好……”冯诺一扒在郑墨阳身上说,“怎么能看出来性格好?” “它一般不咬人的,你把它放手上,放胳膊上都行。”老板说着把蜘蛛从箱子里拿了出来。 冯诺一跳到了半空中,落地之后转了半圈,跑到郑墨阳背后躲了起来。 文安眨了眨眼,伸出手,蜘蛛就爬到了他的手背上。 毛茸茸的。 文安看着它,露出了两个酒窝。 冯诺一叹息一声:“他不是喜欢猫的吗?养只猫多好。” 郑墨阳对此颇不赞同:“我们家已经有猫了,还要再养?” 冯诺一瞪着他,他抬手挠了挠对方的下巴。 “养蜘蛛多经济实惠,”郑墨阳说,“你没听老板讲吗,喂起来方便,要求不高,还不占地方,只要买个玻璃箱就好了。” 文安把手伸给叶庭,叶庭摸了摸趴在上面的蜘蛛,抒发了一下感想:“毛挺软的。” 冯诺一有些气愤:“你们三个孤立我。” 文安把手放在玻璃箱的开口上,蜘蛛就爬了回去。他知道冯诺一害怕蜘蛛,脚在地上蹭了一会儿,没好意思说想要。 冯诺一在理智上线之前咬了咬牙,做出了他后悔五年的决定:“买!就买这个!” 郑墨阳当机立断掏卡付钱。蜘蛛真的不贵,百元左右就可以买到成虫,还没有玻璃箱的价格高。冯诺一听说这玩意儿以后还能长得更大,差点当场气绝而亡。 回家的路上,冯诺一坚持要上副驾驶座,让两个孩子抱着玻璃箱坐在后面。 “要是它哪天从箱子里跑出来了,我们就搬家。”他对郑墨阳说。 郑墨阳对此付之一笑。 回家之后,叶庭提着箱子上了二楼,文安兴冲冲地跟在他旁边,时不时俯身逗弄箱子里的蜘蛛。他还给家里的新成员起了个美丽的名字,叫玫瑰。冯诺一颤抖了一会儿,试图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 “他们养在二楼,你平常也看不到的,”郑墨阳安抚他,“你不觉得它很漂亮吗?” 冯诺一瞪着他:“你以后别说我漂亮,我已经不相信你的审美了。” 郑墨阳不跟他争辩审美的包容性,和蜘蛛的人权问题,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自己要回去加班了。 “工作狂,”冯诺一叹了口气,“今天能在11点之前回来吗?” “我尽量。” 冯诺一语重心长地说:“熬夜会脱发的。” 郑墨阳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他捂着额头愤愤地看着对方:“我是关心你,一把年纪了,别这么拼命。” “我得赚钱养家,”郑墨阳忽略了“一把年纪”的说法,“要不然靠你的稿费,我们得带着孩子流落街头了。”
64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