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直走到车旁边,他都没想出来。 程延林打开车门,看起来毫无留恋地坐上车,降下车窗对他说再见。 严拓只好说:“明天见。” 他眼睁睁看着车在视野里逐渐变小直至消失,连带着人也一起不见。 回到家后,严妈睡前例行问他吃过药了吗。 严拓说没有。 他换上睡衣,接过严妈递来的水杯,将不同颜色的药片扔进嘴里,仰头咽下。 严妈看着他,没有任何预兆,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水杯还在严拓手中,他抬高胳膊,身体有些僵硬,但没有躲开。 仅仅几秒,严妈就松开了手,像遮掩什么似的,语速微快地说:“睡觉吧。” 她拿着空杯子走到厨房,手放在水龙头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掉下眼泪。 不是难过,只是高兴而已。 她记得严拓每一次吃药的模样,记得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只能靠点滴才能将药输入血管,记得他暴躁地把药全都摔在地上,记得他面色麻木地吞下药然后又全呕吐出来,记得他把药藏在舌下被护士发现,记得他神志不清时直接吞下一整瓶药。 不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她清楚记得每一个画面,也记得其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所以现在才会无法抑制地落下泪水。 严拓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影响,他坐在桌边,打开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日记。 今天很高兴。 早上高兴,中午一开始也高兴,后来有点郁闷,但下午又恢复了。 晚上最最最高兴。 这是李医生要求的,让他每天必须写日记。 一开始他写不出来,虽然感觉脑子里有很多想法,但笔尖落在纸上的时候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李医生听完说不用写多么复杂的东西,就记录自己的心情,高兴还是伤心,愤怒还是平静。 写日记很简单的,她说。 于是严拓按照她说的,每日记录自己的心情。 一开始写得很简单,只有高兴或者不高兴几个字,就概述了他的一整天。 后来渐渐多几个字,会写今天有点开心,或者今天开心了一下午。 现在又进一步,会坦诚自己的难过和烦心。 李医生说这本日记她不会看,是独属于他自己的,所以要诚实。 严拓一开始做不到这点,即便知道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他还是会在日记里写下欺骗性的文字。 比如把悲伤写成愉快。 但这也不算不诚实,因为他只是心里难过,并没有表现出来。除了自己没人知道他不开心,这样也可以算开心的吧? 但可能是不论长短还是真假每天都要在这个本子上写下点什么,让他对它渐渐培养出了一些感情,或者说信任。 他开始觉得可以写一些真诚的话。 比如忽如其来的难过,或者没有原因的闷闷不乐,以及莫名其妙的烦躁。 他将这些不愿展露出来的情绪写下来,就像记录自己的发病日常,每一天都很清晰认知到自己病还没有好。 可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随着写下来得越来越多,他开始习以为常,甚至认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也算李医生说的一种变化吗? 严拓不清楚,他不是医生,并不会治病。 他只是想好起来,从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他迸发出如此巨大的渴望。 所以他一定会好起来。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阳光依旧普照大地,鸟啼清脆,花草芬芳。 严拓如往常一样,被吵闹的闹钟叫醒,洗漱完后晃晃悠悠走进厨房。 小餐馆恢复了早餐供应,但因为着实没有厨艺,再加上早起很艰难,严拓大部分时间都会选定最方便省事的粥和水果。 为了不让程延林吃腻,他很用心地隔三差五更换粥的品类,今天大米粥,明天就小米粥,大后天就大米小米两掺。 不过这么用心的早餐并不能让他每天都见到程延林,程延林太忙了,不总待在办公室。 但他会给严拓发图片,证明自己吃了他的早餐,虽然有的时候消息下午才传来。 又过了一周,程延林说自己要出差几天,让严拓别送早餐了。 严拓立刻委屈了,心碎了,患得患失了。 原来这就是被吊的感觉吗。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严拓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就连兼职的时候都比往常要认真好几倍,连连被小孩子夸赞是游乐园里最活泼的大熊。 可努力并不只会带来好结果,也会带来噩运。 在周一的早会上,严拓因为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被王卷毛当着全体员工面骂了个狗血淋头。 散会后,虽然其他同事纷纷来安慰他,但严拓还是心情低落到极点,午饭都不想吃。 他一个人坐在楼梯间,一遍遍复盘自己犯的错,不断推敲其中每一个细节,就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这么蠢。 手机铃声响起第一声时,他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都快挂断了才反应迟钝地掏出手机。 来电人是程延林。 严拓将手机贴在耳边:“喂。” 那边安静了一秒,似乎是只从一个字就听出严拓的情绪不对,问他:“你怎么了?” 严拓不想表现得太懦弱,于是闷声说:“没怎么啊。” 程延林放弃追问:“你现在在哪?” “楼梯间。” “在楼梯间干什么?” 不知不觉严拓说了实话:“反省。” “反省哪件事?” “你说的好像我有很多事应该反省一样。”严拓伸手扣了口墙壁上的灰。 程延林轻笑了一声:“不是吗?” 楼上忽然传来消防门被推动的声音,严拓下意识抬头望去,手机听筒传来中断的嘟嘟声。 刚刚正在通话的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严拓没数过自己几天没见过程延林了,但应该很久了,因为他真的非常想念程延林。 “说吧,怎么了。” 程延林走下来,屈腿和严拓坐在同一层台阶上,语气很自然。 严拓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脸,问:“你是真人吗?” “是,”程延林抓住他的手,“别乱戳。” “你出差回来了?”严拓还是问。 “刚回来,”程延林没放开手,就这么一直握着,“你在反省什么?” 严拓把自己犯的错讲了一遍,程延林听完后侧头看他:“就这个?” “这还不严重吗?”严拓有些郁闷。 程延林轻轻捏着他的手指:“我第一份工作把公司的进价单发给了客户,后面项目直接黄了,公司因此损失了很多钱,大概是我当时年薪的几十倍。” 没想到程延林也犯过这种低级错误,严拓问:“然后呢?” “然后被当时的领导大骂了一顿,全公司通报批评,每个同事都收到我被处分的邮件。” “后来损失的这些钱我又挣回来了,那年还升职了,没有人再提过我之前的失误。”程延林终于揉捏够严拓的手指,松开了它,“就连现在的安迪,拿着你好几倍的工资,今天早上还把咖啡洒到了非常重要的一份资料上。” 严拓看着他没说话。 “如果每个人犯了错都来楼梯间反省,这里该挤得站不住脚了。早知道我应该叫安迪过来罚站,正好可以陪你一起。” “那样安迪好可怜。”严拓小声说。 “你就不可怜?”程延林站起身,牵住他的手腕,“起来吧,去吃饭。” 严拓被拽起来,和走进楼梯间的心情完全不同,推门走出去时胸口堆积的郁闷一扫而空,身体都轻飘飘的。 他想他果然很想念程延林。 和写在日记里的一样。
第54章 刚坐了几个小时飞机回来,程延林不太有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他看着严拓像仓鼠一样往嘴里塞米饭,脸因此鼓得圆圆的,吞咽的时候眉头会微微皱起,似乎进展不太顺利。 但最后整份盒饭还是都吃干净了,值得奖励。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吃完饭严拓就得走了,走之前没忘跟程延林说谢谢,还附赠了一个笑。 程延林捏了捏他的脸,让他回去了。 一整个下午办公室氛围都有些冷,可能因为早上王卷毛发飙的事,导致其他同事都不太敢像平时一样瞎聊天。 下班前严拓收到程延林的信息,让他在楼下等自己。 严拓回复了好。 他收起手机,感觉在压抑的氛围中隐约松了口气。 到了下班的时间,旁边的人开始零零散散地收拾东西,严拓关了电脑。 他和同事说了再见,走到外面等电梯。 王卷毛也背着电脑包从公司走出来,看到严拓时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严拓没注意到他,王卷毛站在角落自我纠结了半天,一秒钟内脸上换了好几个表情,最后还是主动走过去。 他拍了下严拓的肩膀,等严拓回过头,才用强装镇定的语气说:“早上我说话过分了,抱歉了哈,你别放在心上。” 严拓没想到王卷毛会主动这么说:“没有,是我做错了,你骂得没问题。” “我那会儿因为项目有点着急,把火全撒你身上了。”再多肉麻的话王卷毛也说不出口了,他楼了楼严拓的肩膀,“算了不说了,改天一起吃饭。” 王卷毛自己出来创业不到一年,心态上还没有完成从员工到老板的转变,气急之下骂了严拓,结果一天下来自己比谁都难受。 他觉得自己有了权力就飘了,腐败了,被资本主义完全浸透,沾染上了以前自己最讨厌的恶习。 好在严拓心地善良,没有一气之下就辞职,不然他真的要半夜躲在被窝里哭了。 严拓在楼下见到程延林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弯下腰对他说:“还我开车吧。” “上车。”程延林言简意赅。 严拓只能坐上去,系安全带的时候听到程延林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有啊。”严拓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觉得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程延林没问下去,启了动车:“你今天是不是得请我吃饭?” 毕竟还当了回心灵导师。 严拓侧过头看他:“我哪天都可以请你吃饭。” 程延林没作声,严拓继续说:“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天天吃都可以。” “你有那么多钱吗?”程延林一语中的。 严拓被伤到了,缓了一下才说:“请吃饭也没有规定必须去饭店啊,我可以做给你吃。” “好。”程延林点头。 十分钟后,他把车停在一家大型超市门口,解开安全带。 看着外面明晃晃超市入口四个大字,严拓不解地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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