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说呢,有点意外,又不是十分意外的样子。 陈世承进门的时候,上半身只穿着一个黑色衬衫,依旧是只扣了两颗扣子。 陈修明顺着声音看了一眼,就低头继续看他的小说去了——他甚至不想喊一声“父亲”。 “明明,身体不舒服?怎么还在床上躺着?”陈世承明知故问。 陈修明有点想拉高被子,然后不去看陈世承,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过于幼稚的想法。 他抿直了唇线,怒火却一点点在灼烧,但他不想和他陈世承再吵架了——并不是陈修明认同了陈世承的想法,而是陈修明清楚地知道,他是无法改变陈世承的。 他不说话,陈世承的脸上也没什么情绪波动,而是反手关上了门,甚至还上了锁。 陈修明的房间里铺着极为厚实的地毯,当然,不止是因为美观,更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爱好。 然而,再洁癖的家庭,也不会容许每周更换一次地毯,前几天白京刚回来过,他们还…… 陈修明看着陈世承的靴子踩过那些不可描述的地方,最后停在了他的床边。 “我可以坐在你的床上吧?” 他像是征求意见,但在陈世承回答前,他已经坐了下来。 陈修明下意识地抓了把自己的被子,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问:“您来这里,有什么事?” “刚和你吵过架,虽然想着晾上你几天,或者想法子让你吃些苦头,但总归是舍不得,于是便来找你了,”陈世承的话语中带着笑意,宽阔的手掌隔着被子拍了拍陈修明的小腿,“明明,爸爸不认为自己错了,你总要和我讲清楚,我到底哪里错了,你又是为什么要生爸爸的气吧?” 陈修明的腿抖了一下。 坦白说,在那一瞬间,陈修明竟然是有些怕的。 法治社会,陈修明并不担心陈世承会对他做什么太过分的事,但总归……不会发生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陈修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小声开口说:“爸爸,我想要你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变得好一点,但我感觉,我像是做错了事。” “你并没有做错事,”陈世承收回了隔着棉被压在陈修明小腿上的手,“甚至,你的确让我和你大哥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那是你在哄骗他。”陈修明忍不住反驳。 “那也是他求来的哄骗,”陈世承仿佛永远都能这么从容不迫,“我愿意骗他几句,总归还是在意他的。” “爸,你们是父子,有什么事不能直说么?” “不能,”陈世承甚至还摇了摇头,“在父子之前,我们还有另一层关系,我是现任的家主,而他是我选定的继承人,倘若我们是寻常家庭,自然可以父慈子孝,但我们不是。” “……又不是有王位要继承。” “和王位又有什么区别呢?”陈世承温声回答,“继承关系高过父子关系,陈亦煌的资质不够,那就只能靠毅力来凑,我若是和他父慈子孝,他背不下书我安慰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不通晓人性我夸赞他直肠子没什么不好的,这么鼓励教育下去,我这个儿子就废掉了。” “……你别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对大哥太过苛责,没说你不能严格要求他。” “这没什么区别,明明,我对现在的陈亦煌很满意,我并不后悔当年的教育方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这么做。” “但大哥已经长大了,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么?” “他依旧在成长期,”陈世承用温柔的声调说着冰冷的话语,“他脑子的那根弦不能轻易松懈下去,他做得还不够好,我不会放松对他的鞭策和钳制。” “但这对大哥不公平,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当然有错,第一个错误,是他生在了陈家,成了我最大的儿子;第二个错误,是他心疼弟弟,在我试图将一部分家族责任分给亦城的时候,他选择放弟弟离开,拍胸脯跟我说他可以;第三个错误,是他刚刚有些进步,陈彤想要沾染陈家,他就试图拱手相让;第四个错误……” 陈世承深深地看了陈修明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陈修明有些茫然,他几乎要被陈世承说服了,但心底却还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对他说:“陈世承的话是有问题的。” 但究竟哪里有问题,他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 最后他只能抓紧被子,问陈世承:“我能做什么,让大哥能过得好一点?” “明明只担心亦煌,完全不担心我么?”陈世承毫无意义地帮陈修明掖了掖被角,“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该怎么‘教导’亦煌,为什么这么擅长将人逼到极限,为什么对亲生儿子也能毫不留情地下手?” “……”陈修明沉默以对,他隐约有所猜测,但并不想问出口。 “明明,我年少时,日子过得远比亦煌来得苦,你却只心疼他,却不想了解我。” “爸,”陈修明无奈极了,“您不能因为您自个淋过雨,就要把别人的伞给撕了吧。” “我能受得了,我的儿子为什么受不了?” “……他没有抱怨过。” “而你在为他谋不平,”陈世承低笑出声,“我想为你铺路,你又不高兴。” “爸,如果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是出于在对方的身上有所图谋,那未免太累了。” “明明,最稳定的关系是利益一致、互相依存,你给你大哥提供情感支撑,你大哥心甘情愿地庇护你,这分明是一件好事啊。” “但我不想这样。” “你要为了以后不麻烦你大哥,而和你大哥现在就绝交么?” “……您真是个诡辩的天才。” “我并非诡辩,而是试图和你聊清楚,我做错了什么,而你,又做对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而你又做对了什么。 陈修明内心的复杂的情感,也因为这一句话,隐约有了消散的迹象。 纵使他极力想忽略,他也不得不承认,陈世承是偏爱他的。 或许陈世承对陈亦煌而言是难以相处的暴君,但陈世承对他而言,却是一个合格线以上的靠谱而温和的父亲。 这偏爱让陈修明有些羞愧,却也让他有些难以割舍。 “……然而,也聊不太清楚了。” “总归,明明看起来不那么生气了。”陈世承略弯了下身,用宽厚的手掌摸了摸陈修明的额头,“快过年了,不要和爸爸再置气了,都是爸爸的错,好不好。” “……我也有错。” “明明永远是对的,错的只会是我。” “爸……” “你要家庭和睦,那是不可能的,你母亲已经离我而去,你大哥恨我又怕我,你二哥一言难尽,不过,欢欢喜喜过个年,维持着父慈子孝的假象,总归不是难事。” “你小时候,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自然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好了,明明,你该继续看你那小说了,不必再惦记着这些事。” “……” 陈世承站直了身体,向门口的方向走,在他即将压开门锁之前,他偏过头,对陈修明说:“你的新身份证明日会办好送过来,今年生日也会大办,至于户口簿,你如今也大了,单独开个户,自个管自个,更自由些。” “谢谢爸爸。” “无需道谢,我总归是你爸爸。”
第108章 临近过年,家中虽然没什么琐事,但陈修明过得却算不上痛快,原因无他——过去没人告诉他大家族过年竟然还要祭祖啊! 陈修明的时间分成了两半,一半复习自个的复试考试,一半则是跟着礼仪老师开始学习拜祖的整套礼仪。 陈家家主这一脉人丁稀少,但陈家却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早年祭祖时,陈家女眷一贯是不允许参加的,但陈世承接手家族之位不久,便下了家主令,直言废除旧习,凡陈家子嗣及配偶,冠以陈家之名,无论男女,无论婚配与否,均应参与祭祖。 这命令当时自然得到了一众族老的强烈反对,陈世承倒也光棍,何人反对,便干脆断了那一脉参与祭祖的权利,如此下来,一群头铁的反对者便不再反对,陈世承也挥了挥手,恢复了他们参与祭祖的权利,洞察人心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 这一番旧事,还是陈亦煌同他说的,彼时陈修明正穿着厚重的礼服,踩着地面上的红色圆点前行——在练习的阶段他还有圆点可供参考,但真的祭祖那天,圆点会被抹去,如何和前面的父亲及兄长们一样走得又稳又好,既不靠近、又不疏离,这就变成一大难题。 陈修明有些过于紧张了,陈亦煌便到大广场和他一起走,一边走,一边聊起了这段往事。 “爸爸还挺厉害的。”陈修明不由发出感叹。 “纵使与陈家历代家主做对比,父亲也称得上是最优秀的那一批。” 陈亦煌最近每日都去找陈世承一次,陈修明撞上过几次,他们父子二人有时聊正事有时聊琐事,父子感情有了明显的提升,算得上是近日难得的喜事。 现下,陈修明看着陈亦煌一个劲儿地说他们共同的父亲的“丰功伟绩”,俨然一副“爹吹”的模样,他竟然生出了几分感动来——或许父亲并不是他表现得那么冷酷无情,父亲也是在意大哥的,他们这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家庭,还有缝缝补补的可能性。 如此这般忙碌,一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白京为了凑春节假期,近日都在加班,要到腊月二十九才能回来。 陈修明的祭祖礼仪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祭祖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二,白京作为他的伴侣,也要参与其中——好在白家与陈家同为世家大族,礼仪大多相同,些许差异,白京线上跟着学一学,等回来后再跟着走两遍场,应该也就掌握了。 他正准备回房间里睡上一会儿,然后看看小说,享受一下他难得的放松时光,却听陈谨低声说:“二少爷快回来了。” “二少爷?”陈修明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我二哥亦城啊。” “是,正是亦城少爷。” “他什么时候到家。” “尚不清楚。” “那你怎么知道的。” “家主院那边递来了消息,让少爷知悉,省得突然撞上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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