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在离世前会有短暂的回光返照,陈晟语的眼神难得清醒,他看着眼前的家人们,眼神温柔。那是他此生最大的眷恋。 陈敬笃定,外公认出他了。陈敬更笃定,外公没能再见到陈莺最后一面,心中该有多无力。 就在下一刻,外公的手从陈敬的脸庞无力地滑落。陈敬再次捉住陈晟语的手,却是泣不成声。 外公以平和的姿态结束了和病魔的抗争。那是陈敬祈祷千万次都无法挽回的逝去。 再后来,就是陈晟语的哀悼会。 那天下了一整天的瓢泼大雨,天空阴沉得可怕。陈敬穿一身肃穆的黑,举一柄黑伞,站得笔挺。泪水都已干涸,像是雨水替陈敬流尽了当下的悲恸。 哀悼会上来了许多人,不乏陈晟语遍布天下的名门桃李。陈敬和陈莺站在一旁,向每位前来默哀吊唁的人俯身鞠躬。 陈莺从国外赶回来,明明还病得颓靡,但她坚持要回国内。可现实是残酷骨感的,陈莺有心无力,最后是陈冶先帮忙操办了这场哀悼会。陈敬甚至读出了一丝“仁至义尽”的意味。 陈敬看到黑裙素妆的赵瑾挽着陈冶先来哀悼,心中嘲怒,他们凭什么来到这里,又凭什么站在陈莺面前,站在外公墓前? 但陈敬看到陈莺依旧轻轻鞠躬,也只能跟着略微俯身。 这太可笑了——连这场哀悼会都是陈冶先操办的,陈敬甚至没有足够的立场和底气说他们虚伪。 哀悼会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陈莺和外婆去送别,陈敬依旧撑着伞站在陈晟语的墓前,孑然一身,直至夜与伞一般黑,心与夜一般凉。 眼下,他们又站在陈晟语的墓园里。 今年的七月热极了,但陈敬好像又感受到了那股彻骨的凉。外婆俯身放下花,陈敬看着外婆在短短一年间陡然消瘦的身影,忽然觉得恍惚。 那时看来万般漫长难捱的凌迟,竟然都已经过去一年了。 送外婆回四合院后,陈敬一个人漫步在街头,想要冷静心绪。 陈敬艰难地从回忆的深潭中脱身,回过神旁观着眼前的人潮汹涌,一瞬间却想不起来自己要去往何处。 陈敬想,生活糟透了,终于露出了它残酷的、狰狞的、鄙陋的、折磨的本相。 第38章 生疏 睡前,陈敬打开SNS,发现彦清在今早欢欣雀跃地邀请自己明天一起去游乐园。 去完墓园后,陈敬一直浑浑噩噩的,没能及时回复。彦清在睡前失望又咋咋呼呼地催促,为陈敬的冷漠忽视而伤心不满。 最近这一年,陈敬忙碌在学校、医院和住处之间,没有和任何人提起那些事。 彦清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发觉陈敬变得更为沉闷阴郁,几乎难以靠近。 彦清尝试关心陈敬,陈敬却总是那几个说辞,太忙、太累、下次再说,或者已读不回。几次未果后,彦清确认了陈敬的回避,也只好顺着陈敬,知情知趣地不再重提。 陈敬在小夜灯照下的一小片光亮下,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薄毯温存的热量不足以温暖陈敬的身体,陈敬轻轻地呼吸着。陈敬距离他们的生活好遥远——那种平和的、恬静的生活。 陈敬原本想要推拒,但又想到上次见面时,陈莺交代过他,认为他需要多透透气,换个心情。陈敬不想让陈莺为他多费心,当时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了。 陈敬长叹一口气,缓慢地给彦清打下“好呀”,又在句尾添了一个轻松的表情。 回复这条消息几乎用尽了陈敬的力气,他眨着干涩的双眼,最终撑不下去,坠入了梦乡。陈敬睡得很浅,而梦中,陈莺轻轻替他掖好被角,外婆哄着他安稳入睡。 第二天。 陈敬穿得很随便,在游乐园门口看到彦清一行人。华庭歆穿得花里胡哨,和往常一样反戴着棒球帽;杨斐然和彦清靠着栏杆打游戏。 华庭歆远远地看到了陈敬,犹豫地确认了一下,才朝陈敬招手,“陈敬,这边!” 陈敬走到跟前,华庭歆颇为新奇地瞅着陈敬的头发,“你这是……妈见打发色?”华庭歆又看到陈敬左耳上的耳钉,更加惊讶,“你胆子忒大,不过很酷啊,厉害。” 彦清恰好等待游戏角色复活,这才抬起头,看到陈敬的造型,眼睛都瞪大了,愕然地眨眨眼,“你……” 杨斐然则退出游戏,点开手机相机,颇上道地摆了pose,“来,合张照。” 陈敬很不配合地撇开脸,于是杨斐然的照片里留下陈敬冷淡的侧脸,左耳配着浮夸的镂空流苏耳钉,衬得陈敬生人勿近。 陈敬见自己来了,他们还是等人的架势,疑惑道,“还有谁没来吗?” 杨斐然奇怪道,“任景深、桃奕哲和岳梓桐也会来,彦清没和你说吗?” 彦清的角色已经复活了,此时仍在苦战,没有抬头,“我说过了呀。” 陈敬低头翻开手机,才看到彦清昨天确实说了,只是他没仔细看。陈敬问彦清,“你什么时候和她们关系这么好了?” 彦清心不静,角色很快又死亡了,顺手结束了游戏,轻声说,“其实,我和你说了……” 彦清一开始会和第一个陈敬分享,但陈敬总是回复得很迟或者干脆不回,失望得多了,彦清就不再和陈敬提起。陈敬听出彦清的言下之意,愣怔地低下头。 三位女生姗姗来迟,其中,只有桃奕哲算是陈敬比较相熟的。陈敬心想,她们应该都是一班的吧——初三有两个创新班,彦清他们都被分到了一班,只有陈敬一人在二班。 陈敬如往常一般慢悠悠地缀在最后,三位女生走在一起,而彦清不远不近地跟在任景深旁边,杨斐然和华庭歆自然而然地在最前面带队。 陈敬在人群中缺乏安全感,不喜欢被打量和审视的感觉,习惯性地走在最后。但陈敬一身造型实在显眼,浅色头发为少年增添了些不羁的贵气,引来了不少人侧目,陈敬不太自在地皱起眉。他人的目光是镁光灯,像是要瞧他不堪的暗色。 以前,陈敬走在最后时,总有简默陪他悠闲地踱步。而现在,前面的几人成双作伴,只剩下陈敬一人在最后。 陈敬的鞋带散了,他蹲下系鞋带,再抬头时,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很远。 彦清以前总会回头催促陈敬走快些,陈敬直起身,发现彦清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两人默默地对视,没有出声。生平第一次,陈敬居然从彦清身上读出了点尴尬的意味。 陈敬朝彦清摆摆手,“去陪他们吧,不用在意我。” 彦清抿起唇,还是等陈敬跟过来时,再一起排摩天轮的长队。 终于轮到他们,华庭歆和杨斐然进了同一个车厢,桃奕哲和岳梓桐同座,任景深答应了彦清的邀请——自然,陈敬就落了单。 工作人员看到陈敬身后是一对年轻情侣,问陈敬,“你要一个人坐吗?” 陈敬把手中的票递给工作人员,点头轻声道,“嗯。”早知道,他就不来等摩天轮,而是找点别的刺激项目玩了。 陈敬坐在车厢的窗边看风景,在缓缓升空的视角下看正午阳光和熙攘人群。他能望到湖心的童话城堡,据说,夜晚烟火下的城堡是观景圣地。 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册游玩指南,陈敬收回视线,安静地翻看,挑出了数个适龄范围的高空项目。 岳梓桐在前面的一间车厢,登顶时,她看到陈敬凝神看面前的手册,对窗外的风景漠不关心。 阳光似乎格外偏爱这位少年,在他的侧脸洒下温柔的光,白金的发色平添了几分早熟的叛逆,犀利却不让人觉得冒犯。岳梓桐静静看着,嘴角不禁上扬。 这一路上,岳梓桐察觉到了陈敬游离的心不在焉,但不敢上前询问关心。毕竟,对陈敬来说,她大概只是个不知姓名的陌生人吧。 初一刚开学时,她抱着及下巴的一大捧书,不稳地掉了几本,正焦虑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就蹲下身捡起来,他笑着说,“很重吧?我帮你。”不等岳梓桐回答,少年就从她怀中拿走大半的书,跟着岳梓桐去了她的班级。 少年全程只说了那一句话,安静礼貌地跟在她身后,没有邀功,也没有多余的关心,好像只是这样顺手做了一件事,又不甚在意地离开了。当时的岳梓桐惊讶又感动,忘了自我介绍,也没来得及去问少年的姓名。 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却让岳梓桐默默地关注起陈敬。 “……梓桐,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桃奕哲顺着岳梓桐走神的目光回头,看到陈敬,笑问,“你在看陈敬吗?” 岳梓桐慌乱地收回目光,“嗯?” 桃奕哲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笑道,“嘿嘿,承认吧!毕竟陈敬可是公认的好看,多看一眼又不吃亏。” 岳梓桐不自在地撇开眼说,“你真肤浅……”她顿了顿,还是和桃奕哲笑作一团,“好吧,我也很肤浅。” 陈敬很想去玩高空项目,但顾及队伍里的女生,还是陪着坐旋转木马、逛纪念品商店、去主题广场。 杨斐然和华庭歆穿梭在人群中奔跑,对着彼此喷泡泡机;任景深和穿着可爱人偶服的工作人员摆pose,彦清为她拍合影;桃奕哲和岳梓桐坐在树荫底下举着甜筒聊天。 陈敬站在一旁,双手插兜看着他们,神情寡淡。他不在他们的热闹里,只能以配合来合群。 告别时,其他人玩得尽兴,却也各怀心事。 杨斐然只觉出陈敬变化很大,华庭歆和彦清敏感地察觉到陈敬的僵硬,可无从说起。任景深和桃奕哲沉浸在游乐园的粉红泡泡里,岳梓桐挥开了泡泡,看到了陈敬寂寥的身影,却无法再进一步。 陈敬双手插兜,略微垂头,躲避开其他人的视线。略长的发丝垂落在线条流畅的后颈上,温柔的阳光洒落下来,白金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映出光泽,让陈敬看起来更加难以逼近。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已经足够亲密的朋友变得尴尬生疏了。 第39章 轻佻 过了小半个月,赵余徵踩着截止日期赶完了电影作业,刻好碟片,联系陈敬时多说了一句,“澹台柘回国了,听说被他爸逼着在他家公司实习呢。” 陈敬双腿盘在榻榻米上,手机放在一旁,正抱着吉他懒懒地拨弦,听到赵余徵这么说,右手的动作顿了顿,“澹台柘多大了,现在就要实习?” 陈敬和澹台柘只在澹台家的聚会上见过一面,后来有了联系方式,但关系寡淡,称不上了解。 赵余徵门儿清地哼笑声,“怎么着也早成年了。为了未来接手澹台家的企业做准备——这种事儿,年龄算什么?” 陈敬心不在焉地听着,冷淡地勾起嘴角。 陈冶先一直也没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他在陈晟语和陈莺的教导下长大,并不过问商圈的事情。但是赵瑾显然不会这样教育陈乐安——算了,这些事情太过复杂和遥远,他还没细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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