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江家里情况特殊,以前孙军跟林在野都优先照顾着,每次仓库里货多了,林在野都会过去帮他一起装卸,平时张成江跟林在野关系最好,虽然比林在野还大几岁,但却一直跟小弟一样,很听林在野的话。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啊,他们是怎么碰到一起去的?”林在野问。 李平叹了口气:“说来也巧,老张回公司拿东西,何总今天正好去仓库那边查验,本来老张想着周一再去说的,结果碰了个正着,两人就掰扯起来了,老张一激动就动手了。” 林在野听完打了个喷嚏,胳膊抱在胸前,他身上的睡衣太薄,冷得他打了个寒颤,手指在还在突突的太阳穴上摁了摁。 派出所里,何承允跟张成江分别站在两边,何承允眼眶已经肿了,下巴上一大片擦伤,张成江也没好到哪去,脸上都是伤口,手背上划了几道口子,还在往下淌血。 “何总,您没事儿吧,”林在野走过去,给何承允理了理有点儿皱巴巴的衣服,“都怪老张,这事儿都怪老张。” “林经理,你也来了。”何承允看看林在野,拍拍袖子上的灰,又看看林在野身边的李平一眼。 李平立马低下了头,不跟何承允对视。 “我一听说就来了,”林在野又叫李平,“李平,赶紧去药房给何总买点儿药去,消炎的,活血化瘀的,冷敷的,创可贴,都买点儿。” 李平应了一声,转身赶紧溜了。 林在野问了两句,扭头就在张成江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这个狗脾气,都是自家人,有事儿不会关起门来好好说,动什么手啊?显得你厉害了,赶紧给何总道歉。” 张成江一根筋,梗着脖子侧了下身,冷哼一声,不说话,更没道歉。 何承允笑笑,依旧是那副看上去随和的模样:“我可不敢让他道歉,国有国法,今天是他先动手的,麻烦警察同志按照正常程序走吧。” 旁边录笔录的警察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这是打架斗殴,都不接受调解是吧?” 林在野急了,气得又在张成江腿上踢了一脚:“赶紧的,快点儿跟何总道歉,要不然我跟嫂子说去。” 张成江一听这话,终于怂了,不情不愿走到何承允面前,鞠了个90度的躬:“对不起何总,今天是我冲动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何承允往后退了半步,离他远了一些,张成江在林在野的眼神示意下,继续道歉。 “对不起何总。” “对不起何总。” “对不起何总。” 张成江一连鞠了四五个躬,何承允的脸色终于变了,扭头对警察说:“警察同志,我接受调解,麻烦你们了。” “接受就在这上面签个字,”他把手里的文件往前一推,手指在需要签字的地方不耐烦地指了指,“这里,签完就可以走了。” 从派出所出来,林在野又拉着何承允说了半天好话,从中调解,但何承允还是开除了张成江,说周一不用去上班了。 他说完,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上去就走了。 三个人看着远去的汽车,林在野想从中求情都没来得及,冷风往他身上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顶又一阵阵发胀。 李平掏出烟盒跟打火机,给林在野跟张成江一人递了一根烟:“抽一根吧。” 两个人都接了烟,林在野咬着烟蒂,弓着手背挡着夜风,点着火狠狠抽了几口,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往肺里钻。 张成江抽完半根之后说:“我就是气不过,我那天明明去上班了,没旷工,晚上还加了两个小时的班,就因为我下班忘了打卡,我已经跟财务的王姐看了我那天上班的监控,可还是把我工资给扣了,王姐说是何承允交代的,一切都按照规章制度来办。” 张成江说着说着蹲了下去,低着头,手在自己后脖颈上狠狠捏了一把,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儿,蹲在马路边呜呜哭。 “我今天带我老婆去医院,缴费的时候卡里就差200块钱,就差200块钱。” “我,我……我现在工作也没了,我刚刚就不应该动手,我不应该动手。” 林在野叼着烟,风把他烟头上的烟雾吹得打了卷儿,往上打着旋儿飘着,迷眼睛,他也蹲下了,挨着张成江,没安慰他,只等着他慢慢哭完。 李平站在旁边不知道如何是好,来回看看路边往他们身上看的人,最后干脆也蹲下了。 张成江好不容易哭完了,用袖子蹭了把鼻子:“这个何承允,后面还指不定要开除多少个人呢,你们也小心点儿。” 林在野没接话,拍了拍张成江的肩膀:“我出来的急,身上没带钱没带手机,回头我转你点儿,你先用着,工作这两天我也帮你看看,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张成江又要哭:“你帮我的够多了,不用,我自己再去找亲戚借一借。” “你还有亲戚呢?早都被你吓跑了,”林在野戳破他,“别犟了。” 张成江又哭了,胳膊往林在野肩膀上一搭,说了句“谢谢”。 “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大马路上哭,丢不丢人呢,”林在野嫌弃地掀开他的手,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晕了下,还是李平扶住他。 “起猛了……”林在野缓了一会儿,拇指在烟蒂上敲了敲,烟头上的烟灰被震落,“李平,你把买的药给老张。” 他又指指老张:“老张,赶紧回去陪嫂子跟孩子去吧,大周末的,谁家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林在野回家之后给张成江转了五千块钱,洗了个澡,从冰箱里找了一片干面包吃了,发现还有一罐冰啤酒,觉得口渴刚打开准备喝,想起来自己吃了头孢,又把啤酒放下了。 他也没有热炕头,刚刚穿睡衣出去折腾一通,被风一吹感冒又加重了。 林在野抱着一卷卫生纸,一边擤鼻涕一边往卧室走,鼻翼两侧被擦的火辣辣的疼,他最后就那么抱着卫生纸睡着了。 手机好像响了好几次,但林在野醒不过来,他实在太难受了。 迷迷糊糊间,门开了,有脚步声。 很快,林在野感觉额头上一凉,瞬间把他身体里的热气吸走不少,他张着嘴舒服地吐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好好再感受感受,那阵很舒服的凉意一下子又没了。 林在野舍不得,急匆匆伸手抓了一把,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又急匆匆直接摁在自己额头上,贪婪地想要多留一会儿,贪婪地汲取那点儿凉意。 但他没能一直摁住,很快额头上又是一空,他还想再抓回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林在野梦里喝了水,吃了药,身上的衣服被脱了也被换了,动了动嘴唇,嘟囔了一句什么。 许如青坐在床边,听着那声很小的“如青”,伸手在林在野额头上又摸了摸,还是很烫人,他皱着眉捻了捻手指,又翻箱倒柜找了张退烧贴给林在野贴在额头上。 林在野以前不愿意用这个东西退烧,他说只有小孩儿才用退烧贴,那东西贴在头顶,看起来很傻。 看吧,现在给他贴上,他也没反对,昏睡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任人摆弄。 许如青确定林在野烧退了才去洗了澡上了床,床垫往下一陷,林在野翻了个身,身体自动往凉快的地方拱,梦里他一把抱住冰块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但他搂着的冰块儿很快就不凉了,慢慢变得温热,后来比他还热,他从头到尾把冰块儿摸了一遍,最后又被冰块禁锢住双手。 动弹不了就不动了,林在野老老实实睡觉。 虽然很热,很烫,林在野还感觉到自己像是躺在开水锅里,整个人往外冒着热气儿,但他还是没松手。 在梦里是自由的,林在野又回到了那一年。 许如青就跟在他身上装了雷达一样,只要他不舒服了,发烧感冒了,或者打架了,受伤了,他总能第一时间出现。 最严重的一回,他跟人打架,昏迷了好几个小时,等他一醒,许如青气得咬了他半天,咬的舌头,所以当时他说不出话来,连疼都说不出来。 林在野感觉怀里的冰块儿越来越热,就快要化没了,小声嘟囔了一句:“如青,你回来了吗?” 等了半天,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林在野鼻根发酸,以前他喊如青总能得到回应,现在不好使了。 消失的技能又重现,林在野喊一遍不行,又试了一遍。 “如青,难受。” “如青,很热。” “如青,头疼。” 一声声梦语,一句接着一句。 “如青……” 都是如青。
第15章 相亲 林在野再醒是第二天中午,头疼的感觉好了不少。 他盯着床边用过的退烧贴,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找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给自己贴上的,伸手捏了一下,上面还凉凉的。 林在野没想别的,手在头发上抓了一把,摸了一头汗,他生病的时候就爱做梦,还做得那么真实。 以前是,现在也是。 手机里都是未接电话,有张成江的,李平的,孙军的,原因不用猜,肯定还是因为昨天他们打架的事儿。 除了他们的,后半夜还有十来个许如青的未接电话。 墨尔本的时间要快两个小时,也是半夜,半夜他不睡觉,给他打什么电话? 有事儿?什么事儿?要紧吗? 林在野还是给他回了一个,听出手机就在客厅响了,林在野直接从床上蹦下去了,脚指头磕在床头柜角,疼得他扔了手机。 因为疼,喊人的声音格外大。 “许如青……” 昨晚还如青如青如青的叫呢,过了一夜就变成了一声想把他直接撕了的“许如青”。 许如青黑着脸从卫生间里出来,脸上的水都没擦。 卧室门关着,许如青打开门进去,林在野蹲在床角的地上,龇牙咧嘴捏着自己脚趾,扭头看他一眼。 直到在疼痛里看清许如青的脸,他才确定昨晚不是梦,许如青真的回来了,水喝了,药吃了,退烧贴也是他给贴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在野疼得眼角都红了,眼神有些裂,像被敲碎的玻璃珠散成一大片,整个人又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刺儿头,很不惹人喜欢,还是昨晚比较可爱。 林在野很少生病,昨晚那个模样许如青也很少见,上一次还是七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的林在野在别人面前梗着脖子,但一回家,门一关,在他跟前就会卸下防备,也会露出疲惫,软弱,不需要伪装强硬的一面。 难过了会说,疼了也会说。 “你不是在墨尔本吗?”林在野鼻子还不太通气,声音堵着,只能张着嘴呼吸,看起来比额头上贴着退烧的模样还要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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