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耳边轰然一下,他突然有种失重感,伴随着不间断的耳鸣,他几乎听不清楚霍三九接下来说的话。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知道他把他的心脏换给了方棠? 齐天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这种感觉真的太难熬了,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突如其来的惊慌让他动弹不得。他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而身体内部的感觉却被无限的放大,他听到心脏挤压着肋骨,想要剥离他的身体,他听到血液煮沸地声音,冒着滚烫的泡泡,把血管壁烫得吱吱响。 他眼前几乎也是黑的,他用力眨眼,还是看不到霍三九。 霍三九要离开他了。 霍三九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该怎么办啊…… 他生在地狱里,并且深陷在其中,他恶事做尽,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所以他的神也离他而去。没有任何神明愿意拯救他。 甚至妄图伸手把他拉出地狱的人,也都没有好下场。 方棠向他伸出手,结果现在昏迷不醒。 而霍三九,他抓住霍三九的手,把霍三九也拉进了地狱。 齐天突然可以动了,他猛地抓住了霍三九的手。这一瞬间触摸到实体的感觉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无意识地用了很大的力气。 几乎要靠拽住霍三九才能勉强站稳。 霍三九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儿,他反手抓住了齐天的手腕,继续说自己被打断的话,“齐天,我不喜欢猜来猜去,我可以把我的想法都说给你听,但你也要跟我说实话。” “有人说你的心上人是方棠,我不相信,我想听你自己说,齐天,你到底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齐天有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霍三九知道的事情,是这一件。 又是选择题。 这次齐天的回答同样没有犹豫,就像从前他也从来不犹豫一样。 ---- 明天继续~
第33章 睡美人(下) 齐天抱住霍三九。他闭着眼睛窝在霍三九的颈边,与他紧贴在一起,交换温度,感知他的存在,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慢慢平静下来。 他花了很久才从惊慌过后的眩晕感中脱离出来。 他一动也不想动,只想这样抱着霍三九,永远沉溺在这样的安心舒适当中。 齐天叹了一口气,“三九啊……” 他的呼出的气热热地挠着霍三九的脖子,让霍三九跟着心痒,他回抱住了齐天。或许他不再需要答案了。都已经这样了,好像说什么都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齐天却突然放开了他。 他带霍三九坐在院子的长椅上,说:“三九,我从来没有对方棠产生过爱情。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是唯一的支柱,他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引路人。可我从来不把他当做爱人。” 在此之前,齐天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情感,甚至,他一直以来都排斥任何有关情感的付出或者得到。他并不是无情,只是习惯于跟“情感”保持距离。这似乎不是他的必需品。 更多的时候,情感对他来说是一个符号。就像是大多数人都认为方棠是他的心上人,他也懒得解释。有时候他认为人们喜欢用更经济便利的方式去理解情感,或者概括情感,这是爱情,那是亲情,那是友情。于是,他对方棠的情感似乎很自然地被容纳到了一个简单的词汇当中。 但今天晚上对他来说是很混乱的一晚上,他的内心经历了很大的动荡。从最初发现自己动心的茫然,再到被霍三九质问时的惊慌,一切都来得太快。 他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感受,但又实在不敢把这份他说不清楚的情感搁置。 在很短的时间内,或许他没办法想清楚自己的情感,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不能失去霍三九。 所以他急于把自己说给他听。 他想让他知道,他很需要他,很喜欢他,很爱他。 齐天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方棠了。可以说,方棠是这个世界上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一个人。 齐家的老爷子齐立民,一共娶了三个老婆。他的孩子不少,男孩却只有三个,最受宠的一个男孩跟着他住在齐家的老宅里,其他的孩子都跟着自己的母亲,住在分散在珠城各处的房子里。 也不知道齐天算是不幸还是幸运。 他生在齐家,这是他的不幸。他住在方棠隔壁,这是他的幸运。 在他印象中,他妈妈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撕纸,满地散落的纸张,垃圾桶里堆满的纸团组成了他童年。长大之后他才知道那不是纸,而是妈妈写的诗。 她写了撕,撕了再写,有时候一整天的时间,她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只能不断抓挠着头发,无措地在窗边乱转,嘴里喃喃地嘟囔着,不对,不对,不对。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她的人生似乎都变得不对了。 童年时期的齐天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不是爸爸,而是“不对”。 妈妈有时候对他很温柔,有时候又像是很害怕他,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大叫,有时候哭有时候笑。只是,所有的情绪都不是为齐天而来,她总是忽视齐天。 有一次,齐天把自己学会写的第一个字递给妈妈,妈妈很温柔地看着他,然后摸摸他的脑袋,但几乎是立刻,妈妈就变了脸色,她问齐天,“你是谁?你姓齐吗?是你毁了我吗?是你让我再也写不出诗吗?” 齐天回答不上来。他年纪太小了,理解不了妈妈说的话。 他只是看到家里保姆阿姨的孩子把自己写的字递给妈妈,然后保姆阿姨笑着夸奖了他的孩子。 于是齐天在连笔都不怎么能拿稳的时候,偷偷学会了写字。 是一个简单的字,齐,大大地铺在一张白纸上,写得歪歪扭扭。 妈妈质问他,他却讨好地抱住了妈妈的腰,学着保姆的儿子,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妈妈,我爱你。” 那天晚上,妈妈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唯一一次没有发出巨大的声音。她安静地睡着了。 永远地睡着了。 第二天,他愣愣地站在床边看着闭着眼睛的妈妈,保姆阿姨催促他快哭。 可是齐天哭不出来。 就是那个时候,他问方棠,他说:“哥哥,你说我妈妈为什么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方棠说:“因为她已经死了。”他让齐天摸他的心脏,他说:“每个人都会死,当心脏不跳的时候,我们就死了。” “那……死了会很疼吗?” 方棠告诉她,“不知道,不过应该不疼吧,你看看你妈妈,她在笑。” 那个时候,齐天明白了,他不被妈妈需要。 齐天的死亡教育来得很早,进行得很仓促。 他在理解不了死亡的时候直面了死亡,同时,他也在应该得到爱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得到。 在漫长的孤独的童年时期,是方棠陪着他度过的。 直到开始上学,他和方棠都忙了起来。他见到了更多的人,却始终不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 齐天觉得自己不理解世界上的规则,他感知不到应有的情绪,也不明白什么叫做道德。为什么不及格就要伤心呢,为什么被老师夸奖就要高兴呢,为什么要讨厌一个人,为什么两个人要搭着肩膀走路,为什么要面红耳赤地吵架。 他去问方棠,方棠说:“也许你不需要去理解。” “如果我不需要理解,那么我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方棠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为了活着本身努力。” 方棠拉起他的手,让他的掌心贴着他的心脏。 他很喜欢这样做,几乎每次见面,他都要让齐天来摸摸他的心脏。然后他会抿着嘴笑,似乎是在庆祝心脏又多跳动了一天。 方棠让他静下心来听听心脏的声音,“我跟大多数人不一样,我光是坐在这里呼吸都已经很难得了,所以我想得不多,只是更希望自己能过得容易一点。所以我选了最偷懒的一种方式,顺着公认对的和好的,去做就行了,不用花费多大的力气,遵守就够了,道德,法律,秩序,不需要多么难。” 不用花费多大的力气,遵守就够了。 齐家人其实天生是有反骨的,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打破,打破现行的一切,无视他人制定的规则。否则齐立民也不会白手起家,挣下现在这份家业。 但齐天基因里的那份反骨,在一开始就被他自己给压下去了。他开始不自觉地模仿方棠,他的做事方式,他说话时的温声细语,他对外物的淡然。 只是,齐天毕竟不是方棠。他不像方棠那样从小生活在被死亡威胁的阴影之下,所以他也不是真正认可他遵守的那些东西。 齐家是真正的地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他已经在尽力做一个正常人了。 齐家的老爷子经常带着他的三个儿子去荣与堂,不在乎他们才多大年纪,他会亲自带他们去荣与堂的地下室,让他们看血淋淋的刑堂,让他们去看叛徒的下场,让他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在被抓住的敌人身上踩一脚。 齐家人都是疯子。 齐天捂着眼睛不愿意看,他的大哥,齐家最受宠的儿子,居然把他反锁在了关叛徒的笼子里。那个叛徒已经被折磨疯了,狭小的笼子里突然进来了一个活人,他没有犹豫,立刻张着嘴扑了上去,似乎要活活咬死齐天。 齐天拍着笼子的门,求外面的父亲、哥把他放出去。 外面的人每个都与他有着最亲的血缘关系,但他们却都不来救他,他的父亲称赞大哥做的对,并且对他说:“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死,你们两个里面,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这个笼子。” 那天,齐天走出来了。 他在门外吐得直不起腰。 他的大哥却在这个时候,拍着他的后背,嘲笑他行事做派像个读书人。 齐二倒是给他递了一瓶水,还笑着拍他的背,跟他说,没关系的,你只不过是年纪还小。 齐天分辨不出齐二到底是不是虚情假意。 后来齐二这个笑面虎绑架了他。 齐天的两个好哥哥啊,大哥想杀他,二哥也想杀他。 那时候齐家老爷子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好了,齐家内部的斗争也已经有了苗头,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只有齐天这个始终游离在外的人还在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努力学着去做一个正常人。 本来谁都不把齐天放在眼里,但齐家的长女齐伊伊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国外回来了。她带着在国外积攒下的家业气势汹汹地回来,给了齐大和齐二一个很大的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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