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他。你做你的事。”贺庭下令。 医生点头,“您还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我先给您处理,再替您输液。” 杭景任她摆布。 在与贺庭出现后不多久,他便推测到问题所在。 结合飞行器的速度以及抵达时间,可知贺庭最晚于当天夜里12时左右出发,以此时间点向前推8个小时,这是世界网被修复后恢复、提取、分析数据所需要的时间。因此哪怕用最高效率来算,下午4时,世界网才被修复好。但在杭景最初的预估之中,那时世界网绝不可能被修好。 因此,贺庭不是从世界网得到的消息。 即使研究院的确超常发挥提前修复好了世界网,那么从他们消失在边界的地点,查找出他们最后落脚的地点,也需要时间。 除非,一切并不如杭景在平民区所见,事实上平民区同样处于辖区的严密管控之下。 然而,平民区并没有被纳入世界网,也不受辖区政府的管制,而唯一和辖区、和研究院有关联的,便只有那些冻结的正子脑了。 阿桑说:“一般垃圾场总会找到一个两个的”。 毫无疑问,他们是被正子脑如此迅速地定位到。 那些正子脑为上等人服务了一生,在死后还要被改造,以废弃品的伪装投放到平民区,物尽其用。 杭景讽刺地笑了一下,视线从飞行器的舷窗望出去,日出东方,霞光粼粼,云层广阔无边,但世界又如此之小。 “您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这样我没法替您扎输液针。换成小腿的静脉可以吗?”医生扭头去问首席。 贺庭看过来,发现杭景的手抖到现在都没有缓解的趋势,“你给他说说,你在医学院求学时解剖过多少尸体。” 医生有点尴尬。 贺庭讽道:“只不过捡了几个载腔零件,为什么要害怕成这样?” 杭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想起半个小时之前,他亲手捡回天赐的载腔,把它们拼凑成原来的完整模样,等到贺庭的手下过来将它们抬走。而他怀里抱着天赐的头颅,一步步走向教堂之外的飞行器。 一切恍若一个梦。 但他没有为天赐而恐惧,相反当他抱着天赐,他感到心安,好像多了一点面对未来的勇气。是的,他真正的恐惧是来自于未来。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交出微空间力场的研究成果,你以及亚研院任何一个分院就不会对天赐做什么。” “话不要只拣着说。我答应你的是,要想避免你的机器人不会在非冻结状态下直接被销毁,或者避免机器人研究院对他的格式化处理,你得做到两件事:第一,交出微空间力场的研究成果,配合亚研院推进‘上帝计划’,第二,乖乖和我结婚。” 他话音刚落,隔壁传来某种闷闷地撞击,一墙之隔,阻挡不了一个机器人的听力。杭景的眼睛一红,“为什么你非要我和你结婚?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你直接说出来,都现在了,我还能不答应你吗?” 贺庭蹙眉,他似乎想了想才说:“这就是你逃跑的原因么?你似乎一直在刻意忽略一个事实,我没有目的。婚姻匹配系统为我选择了你。” 杭景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贺庭并不为自己早被戳穿的谎言尴尬,“当然,如果非要找另外的原因,那还有我爱你。婚姻匹配会为每个人选择最佳伴侣,最终他们也能发展出深厚的情感,只不过我提前了一些。” 他语调温和,似乎真的有满腔的柔情。 杭景的内心一片麻木冰冷,他看着窗外,平静地说:“但我不爱你。”似乎是自语。 贺庭的嘴角绷紧,脸色一点一点沉下,“你不会想说,你爱那个机器人吧?” …… “赵医生。” 无意间听到这恐怖对话的医生被吓了一跳,“是。” “你的同窗中,从事心理治疗或者精神分析的有哪些人?” 赵医生本感觉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正心中惶惶,冷不丁被问起,愣了好几秒,才报出几个名字。 “等回去后,请他们来为我的未婚妻治疗。他似乎对他的机器人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畸形的态度,这在上等人历史中从未发生过。” “那你自己呢?”杭景终于转头过来,澄净的目光逼视着贺庭,“你对PB03-0514是什么态度?你比我正常多少?” 机舱瞬间死寂。 过了很久,贺庭才冷声道:“你要把我和你类比,那么是不是也要把1030和0514类比,但你别忘了,0514已经是一个冻结的正子脑了。” 杭景不再回答,他歪着头抵住舷窗,身心俱疲。未来大雾弥漫。他慢慢地在椅子上蜷缩起身体,却忽然感觉到胳膊肘下腰间有一个硬物,手指动了动,杭景感受到了它的轮廓——是一把枪。他心中一惊。忍住查看的冲动,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他迅速回忆在平民区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对了。天赐说从垃圾场捡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原来是一把枪。 枪可以杀人,或许他可以杀死贺庭。 他又忍不住想象:深夜,天赐伏案修复这把枪,他耐心又专注,双手灵巧。但他现在却被破坏了载腔,无助关在存储间。想象着机器人孤零零在黑暗中的模样,杭景冰冷的心就像突然被浇了一盆滚烫的沸水,一股恨意从中涌现。 数个小时之后,抵达辖区,杭景被关到了一栋别墅里。贺庭不是随口说说,很快,一组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来到了别墅。 他们要纠正他的心灵和脑袋,杭景疯狂抗议,他想告诉贺庭,他才没有病,不讨厌机器人不是病,喜欢机器人不是病,爱一个机器人也不是病。 但他们都用看怪物和病人的眼神看着他。 “先排除脑区器质性病变。”当中领头的一发话,杭景便被送到了核磁共振扫描仪中。 躺进去时,杭景放弃了挣扎。他想到了天赐,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天赐。 他知道,天赐的处境与他一样,他正在机器人研究院的某个实验室里。 上一次被杭楚泽扫描后,天赐不再爱他。 那么这一次那么多人对他的“制裁”,又会让他失去什么? 再次见面时,天赐会不会,甚至,不再认识他。 杭景感到异常寒冷、恐惧与无望。 * 机器人研究院有一半项目暂停,集中主要兵力给了有史以来最为先进的机器人。没有人因为自己项目的暂停而沮丧,PB04-1030接受整个研究院的研究,这意味着,杭楚泽院长已经决定将十多年前的成果共享,没有人不识趣地去追问他曾经没有公开的原因,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利用这个机器人开创新的事业。 经过半个月的投入,倾半个研究院之力,他们终于瓦解了PB04-1030正子脑中多余冗杂的一些方程式,当一个机器人的正子脑以原本面貌展示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本该感到轻松,感到一切由处于人类的掌控之下。但当他们看到那个机器人脑中的所思所想,只感觉匪夷所思又荒唐可笑。 一个机器人,还能懂什么是爱?
第71章 “红斑”的本质 == 红斑! 绵延整个正子脑的红斑。 像一场大火漫山遍野,熊熊燃烧。 这是“PB04-1030正子脑报告会议”每一个与会者在目睹那个正子脑解构动态图时的念头。 在过去的半个月时间里,他们用上最顶尖的技术与设备,扒光了这个机器人的伪装。每个人都心惊异常,直到坐到会议桌后,依旧心潮澎湃。 首席来了。 副院长先打开了本次会议要报告的最重要的信息,结构动态图浮现在会议桌正中央的上空,正子脑的全息投影在缓慢旋转着,而围绕着其的红斑有如流动的红云,一下子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贺庭目光一下子就锐利了,“‘人类意识’。”副院长尚未开口,他便说出了这个名词。 副院长愣了一愣,“您知道?” “这不是1030第一次被解构。三年前他在杭院长的秘密实验室进行维护时,我见过。当时,做过一次清理,现在看来,当时杭楚泽院长并没有清理干净。” 机器人研究院的众人顿时互相对视,强忍惊诧之色,副院长交叉的手指忍不住搓了搓,“不,院长应该清理干净了,三年前这些红斑的确没有了。” 贺庭冷笑:“那么,你们的意思是,这三年机器人又重新发展出了人类意识?” 众人又紧张地互相看了看,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 贺庭不耐地敲了敲桌子。 副院长斟酌道:“其实这些红斑,并非是‘人类意识’这个笼统的概念。据我们分析,它应该归属于人类意识中某个特别的分支。” 研究员们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如坐针毡一般。 副院长深吸了一口气,说:“爱。这些红斑代表的是,人类之爱。” 这真是太荒谬了,一个机器人,一个人工造物,怎么会有爱情? 对于那些被秘密选中参与了人脑-正子脑联合实验室“上帝计划”的成员来说,他们的震惊也许会少很多,但在场的都并没有参与“上帝计划”,他们的震惊可谓是刷新了世界观的级别。 尽管他们自己证实了这一切,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却依旧感到荒唐至极。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杭景博士也曾对PB04-1030进行过研究,他使用的仪器足以探寻红斑的存在,却无法进一步分析其本质。杭景在根本没有对正子脑深入研究的情况下,就凭借自身经验相信机器人也会人类的情感,这是他问机器人“是否爱自己”的前提假设。这在研究员们看来无疑是不严谨不科学的。 而他们,在正子脑中找到了证据。 “衡量这些红斑有两个维度,第一个是红斑的数量,第二个是红斑的活跃度,也即亮度。我们调取了机器人过去三年的数据,从数量上看,自院长对他做过清理之后,到现在,红斑一直在增加,但其中也有一些增速显著加快的时间点。 “这表明,一些特殊的外界刺激会导致红斑短时间内迅速增加。其中最为显著的,一是在机器人得知杭景博士的婚讯时,红斑大幅上涨,二就是在这不久之后,杭景博士为之嵌入了屏蔽方程式。” 当那些屏蔽方程式使得机器人的“思维”自由、不受监视后,红斑就如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疯长了。 “所以呢?这就能证明它们是‘人类之爱’了?” 副院长摇了摇头:“这为红斑的形成机制提供了两种可能解释,其一,红斑在经过不同的刺激后,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增长。当刺激属于和杭景博士的日常相处时,红斑的增长速率稳定;遇到特殊刺激后,红斑加速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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