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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时也常来找王校长汇报工作，但这一回的心情却又回到了当年最后一轮面试时候那样的紧张。 他在门口站定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扣响了房门。 “进来。” 里面是王校长有些沙哑的声音。 宫昊闭了闭眼，鼓足勇气推门进去，看到王校长正穿着他那件岁数可能比大部分学生都大的夹克衫坐在办公桌后，手里举着一个茶叶几乎要高于水面的玻璃茶缸。 王校长刚喝下一口水，往茶缸里吐了两口茶叶，冲门口站着的宫昊招招手。 “你来啦，进来坐。” “校长，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才被学生耽搁了一会儿。” 王校长放下茶缸子，摆摆手：“没事，学生的事情最重要。我刚才正好也在看学校新宣传片的脚本。” 他说着把面前一打A4纸递到了宫昊面前：“你看看？” 宫昊愣了一下，接过那叠脚本，看了几行便讶异地抬头看向校长：“这……” “你的镜头挺多的。我跟他们说，我们这里有个又高又帅的优秀年轻教师，特别能体现我们学校的精神面貌，你们一定要给他留足戏份！”王校长一副老花眼镜后面，一双弯弯的眼睛地挤出几道很深的鱼尾纹，对着宫昊笑道。 宫昊有些脸红：“王校长您过誉了。” “哎，我是实话实话嘛。杨县小学的校长前几天跟我打电话，一直夸你在他们那边帮了大忙。还有你们替市运动队选的那几个孩子，已经开始出成绩了……你做副班主任的那个班级也带的很好，潘老师跟我说你几乎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有没有兴趣明年自己带个班？” 宫昊任凭王校长侃侃而谈了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打断：“校长，我今天有件事情想跟您汇报。” 王校长这才收住了对宫昊的夸赞：“哦对，你跟我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是关于之前网上那些谣言的事情吗？放心，我这老头子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不会在意那个的。” 他像个慈父一般地看着宫昊，这让宫昊反而觉得很是心虚。 宫昊回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紧张地摆弄着手指。 “校长……关于那些谣言……有一部分是真的。我和那个已经转学的学生的家长确实是 在谈恋爱。” 坦白完了之后，宫昊才敢抬眼看向校长。 只见王校长又举起茶缸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停顿——喝茶，吐出两口茶叶，把茶缸子放回原处。 然后他看到王校长依旧笑眯眯地说道：“谣言就是谣言，怎么能说有‘一部分’是真的呢。你只是谈恋爱，跟那个谣言里说的包养和私生活混乱有什么关系？” 宫昊以为王校长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结结巴巴补充道：“我，我的意思是，我和那个学生的哥哥，现在是恋人关系。” “五四运动之后我们就讲究一个恋爱自由了。我们也不是什么保密单位，你谈恋爱不用跟单位报备的。”王校长又来了一套喝茶动作，神情丝毫没有改变。 宫昊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把事情说得更明确一些：“校长，我是同性恋。” “哦。这也不用跟单位报备。”王校长说。 宫昊半张着嘴看向那个正低头翻阅桌上宣传片脚本的王校长，整个人有些茫然。 王校长翻了几页，又说：“关于这个宣传片的拍摄啊，你可能要多花点时间配合，毕竟你镜头和台词都挺多的。” “校长，我是同性恋这件事情，您真的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王校长停住了翻看脚本的手，把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取下，挑眉看向宫昊。 王校长：“我要说什么？夸夸你勇敢向我坦白？” 宫昊：“……” 他竟一时之间无法分辨校长是在生气还是在阴阳怪气。 “作为学校的校长，我只关心老师的教学能力和个人品德，至于其他因素，从来不在我考量的范围里面。”王校长的茶缸子又一次被捧起，“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不同的属性，但我个人认为，在职业领域需要被考量到的属性并不包括婚姻状态、性别、性向……当然我知道有些地方为了‘政治正确’提现人文关怀，会专门录用提拔一些‘少数群体’，并且大肆宣传。我反而觉得这是一种歧视。我希望你在学校里的标签是一名优秀的老师，而不是一名优秀的同性恋老师。你懂我的意思吗？” 宫昊似懂非懂。 “其实简单来说，你自己先别把这事情太当回事儿……你以为这所学校百年里不曾有过更另类的老师吗？但他们最终在校史上留下的印记就是一个老师。”王校长说。 宫昊点点头：“我大概是懂了您的意思。” 王校长端着茶缸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宫老师，我们还是来聊聊宣传片的事情吧。你看看给你安排的这些镜头和台词有什么问题吗？” ……
第98章 家长会（完） 徐耀辰特意推掉了下午的会议，提前回家等宫昊。 宫昊去校长办公室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我要去了。】 徐耀辰回复一个加油表情包。 然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等着等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徐耀辰看了看时间，原本忐忑不安的心里升起了些许的疑惑。 怎么还没聊完，聊什么能聊那么久？ 他对向阳学校的王校长不太熟，只在校园活动的演讲台上远远见过几次。宫昊说校长从面试起就一直对他很和善慈祥，当然，前提是那时候校长并不知道他喜欢男人…… 徐耀辰已经动用关系为宫昊准备好了退路，市里面的另一所“西化”的学校很乐意接受宫老师。但他知道宫昊并不想换学校，他在那里有自己喜欢的学生，有跟了一半的和杨县对口的扶持项目，还有就是，那是他第一份工作，他一定不想那么不体面的离开。 但就算是糟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自己也能做宫老师坚强的后盾。 徐耀辰这么想着。 他有足够的物质条件能让宫老师不受风吹雨淋挨饿受冻，也有自认为还算宽厚的肩膀可以借给宫老师靠着哭一哭，还有……一条宫老师最爱的镶满了水钻的天蓝色礼服裙。 最后一个道具他平日里不轻易拿出来，倒不是因为心里有什么包袱，而是前几次用的时候宫老师总是有点失控，他身体有点吃不消。 如果说要让宫老师快速地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那这东西应该有用。 想到这里，徐耀辰进房把那个防尘袋从衣柜深处给掏了出来，挂在了最外面随手可取的位置。 玄关传来密码锁开启的声音，他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宫昊已经低头在换鞋。 “怎么和校长聊了那么久？”徐耀辰问。 宫昊没有抬头，随口一般地回道：“嗯，聊了挺多事情。” 徐耀辰猜不出他情绪的好坏，毕竟有时候人悲伤到了一定程度反而会显得异常平静。 “校长什么态度？”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校长他没什么态度。”宫昊说，“先吃饭吧，我饿了。” 徐耀辰听不懂，但也不想追问得太急：“我把饭菜热一下。” 他转身去了厨房，开始着手热菜。 徐耀辰站在微波炉前，盯着液晶屏幕上倒计时的秒数，还在想宫昊那句“没什么态度”是什么意思。 倒计时的秒数跳到了0，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徐耀辰刚想开门，忽然觉得肩膀一沉，一股温热的气息从有些宽大的领口喷到了自己的脖颈里。 背后，一双手臂穿过他的腋下紧紧环绕在他胸前。 徐耀辰觉得这拥抱比平时来的更紧，呼吸也更重一些，但这些变化究竟是源自于快乐还是悲伤他无法判断，他没办法转身看宫昊此刻的表情。 “你这是要埋在我肩膀上哭？还是在撒娇？”徐耀辰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 “如果我哭了，你就会拿衣柜里东西哄我了吗？” 显然，宫昊刚才回房间挂外套，看到那防尘袋了。 徐耀辰滚了一下勾结，强装镇定：“你不哭我也可以哄你的。” “真的？那我就不哭了。” 话音刚落，徐耀辰就觉得刚才禁锢住自己的那双胳膊松开了些。 他忙转身看向身后站着的宫昊，看到了一张正冲自己灿烂笑着的脸。 徐耀辰：“？”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中招了。 “算了，就再穿一次，全当是庆祝吧。”他想。 防尘袋里的裙子被取出又放回不知多少次，四季又更替了许多回。 又到了夏末秋初的时节，向阳学校又迎来了一批一年级新生。 “宫老师带几班？” “一年级（3）班。” 教师办公室里，潘老师整理着晚上需要新生家长填写的表格，问坐在隔壁桌的宫昊。 “感受如何？刚把一批小孩拉扯到了六年级送去初中部。接下去又要面对一群一年级小孩和家长了。” “确实有点紧张。不知道小朋友会不会喜欢我。”宫昊说。 “宫老师谦虚了，你在每个年级都很受欢迎。我儿子到现在都经常提起你。” “小乐今年该上研一了吧？” “嗯，前几天刚去报道。本科没考好，研究生倒是让他考上了985，就是那学校有点远。” “小乐很懂事，一个人没问题的。” “嗯，他说他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潘老师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闲聊结束，宫昊带着材料来到了一（3）班教室。 教室里，今年刚入职的刘老师已经按照座位表摆放好了学生的名牌。 “宫老师，您看这样可以嘛？” “嗯，没问题。” “第一次当副班主任，我有点紧张呢。” “别紧张，一会儿你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会补充的。” 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宫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出去接个电话。” 刘老师：“您去吧。” 宫昊走出教室的同时按下了通话键。 “喂，老宫，你到家了没有？”听筒里传来他最爱的那个人的声音。 “我今天晚上有家长会，你忘了？” “哦对，我给忙忘了。” 徐耀辰这几天被姚莱带去了杨县参观他的几个工厂。 那家伙真是幸运，为了能有个借口陪在当地mao²学校教书老婆，在那里投了项目。结果项目刚投下去就迎来了好几拨政府的扶持政策，本来只是顺便的买卖如今做得风生水起。现在那边已经成了姚家生意的上游重要供货商，老姚总对儿子出柜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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