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扇门前,徐涿认出这是杜家家主的大书房,上次他来过,现在这间书房属于杜永封。 管家打开门让徐涿进去,然后微微躬一下身,关门离开。 书房的办公桌后坐着的当然是一身黑西装的杜永封,胳膊上缠一白巾,是肃穆的葬礼的打扮。 令徐涿惊讶的是,他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不少,不是头发白了这样明显的容貌改变,而是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鹰般锐利的目光变得圆钝,原本嚣张的气势收敛不少,甚至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疲惫。 徐涿心里思绪万千,一息间脑海里迸出无数的疑问。 他不是应该在一楼接待来宾吗?竟然为了和我说话不顾礼仪,抛下众多宾客躲到书房来。 他为什么如此憔悴?难道是子佑从他手里抢走了太多东西,让他的事业遭受重创、疲于奔命? 但是他比弟弟根基深厚,经验也丰富,在商界呼风唤雨许多年,绝不可能输得这样难看。 带着满腹疑惑,徐涿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杜老板。” 杜永封按了按眉间,道:“坐下吧。” 徐涿挺惊讶,印象里他和自己势如水火,这还是对方第一次这样平等地与自己交流。 他从善如流地坐下来,问道:“杜老板找我来有何事?” 停了下,他马上补充道:“如果又是谈我和子佑的事,您免开尊口,我们经受过许多次考验,绝不会被外界拆散。”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找自己的理由,他们生意上几乎没有往来,人脉上重叠的也不多,更没有亲朋好友的联系。 一想到又是老一套的“分手,不然我会让你们不好过”的情节,徐涿就想直接站起身走人。 杜永封似乎被他的话噎了下,沉吟片刻道:“的确是关于你们的事。” 好了,我要走了。 徐涿收起一条腿准备站起来,杜永封抢先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嗯?”徐涿停下动作,狐疑地注视他,“什么计划?” 杜永封收紧了嘴角,伸手把办公桌的全家福拿到面前,那照片上是父子三人,杜子佑只有七八岁,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子佑从出生便是杜家人,”杜永封凝视里照片,轻声诉说,“出生在富贵人家,既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那几年父亲疑心病很重,对母亲和她刚生出来的孩子都不太好。” 那叫“不太好”?徐涿抑制住才没发出响亮的一声嗤笑。 然而杜永封猜到他的心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的确可能成为一个好父亲,至少对我如此。” 徐涿放松全身,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撑起一侧脑袋听他讲。 “父亲努力过了,为了证明子佑不仅血缘上是他的亲生儿子,言行举止也是他亲儿子,他努力将子佑塑造成一名合格的杜家人,”杜永封说,“只是他的理想与子佑的性格起了冲突,再加上当时母亲的状况不太好——”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抬眼向徐涿投去询问的一眼。 徐涿神奇地接收到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我听说了,杜夫人精神出了问题。” “看来子佑很信任你,”杜永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母亲的事是他的逆鳞,他一直避免在任何场合谈起。” 徐涿见他不同以往地心平气和,便试探着开口:“我能问一下,除了老杜总的所谓管教,子佑当时还受到什么样的罪吗?” 杜永封挑眉:“他没跟你说?” 徐涿道:“我不忍心问。” “你倒是体贴,”杜永封说,“就是同龄人欺凌的那一套,疯婆子的私生子之类的。当然,那些大人也会嚼舌根,只不过不会当面说而已。但是子佑那样敏感的人,别人的情绪和眼神他难道辨别不出来吗?” 徐涿攥紧了扶手,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他再如何愤怒也无法改变过去,但是他依旧无法抑制地心疼,恨不得立马穿越回那时,将孤立无援的小子佑拥入怀里,告诉他自己会保护他,永远都不会离开。 “那几年我一直在外求学,”杜永封继续道,“只偶尔回家的时候见过子佑,听佣人说起他的一些事。你知道,我多年来是父亲的独子,他将我培养成另一个他,因此面对小我十几岁的弟弟时,我几乎条件反射地用对待儿子的方式对待他。” “我成了他另一个父亲,或者说另一个噩梦——这是我后来才想通的。” 说到这里他颓然地叹息,把全家福倒扣在桌面上。 徐涿觉得这一幕熟悉。 几天前杜子佑便把卧室里的照片这样处置了。 “所以他讨厌你,”徐涿不留情面,“行,终于破案了。” 他的讥讽竟让杜永封微不可察地瑟缩一下。 杜永封语调略带生硬:“也许我们父子俩天生与子佑相克——徐涿,这就是我,我的人格和性格是父亲在先天的基础上塑造的,”他眼神凝重,一字一顿地强调,“全部,无法改变。” 他是在为自己辩解。为他对亲弟弟的冷漠与无视,到后来可怕的控制欲,他既是兄,又是父,有人教会他当一个严厉的父亲,却没人教他当一个友爱的兄长。 徐涿看向他,冷声道:“您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太迟了么?” 杜永封笑了下,笑容并不好看。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目的,我想知道你们现在的打算。”他说,“除了老宅和杜氏财团,父亲把国内外所有不动产留给子佑,再加上一点股份和其他资产,差不多分走了四成吧。” 徐涿听子佑说过遗嘱的事,但是知道得并不详细。他们不指望能与杜永封抗衡,只盼望能抵御他的威胁,但是没想到结果比预期要好这么多。 不过……杜永封会轻易让他们如愿以偿? 徐涿绷紧了精神,准备迎接对方的进攻。 杜永封却轻笑一声,难得地露出一点柔和:“别担心,遗嘱已经生效,我不会做手脚。” “那你……”徐涿问。 “子佑拿到这些东西,必定会正式搬离老宅,在内在外都与我划清界线。”杜永封将倒扣着的全家福推向徐涿的方向,“我猜想,在可预见的未来,你们都不会分开?” 徐涿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只有一个要求,”杜永封说,“我无法接受你们这种关系——别反驳,你不能强迫一个人改变他的观念——同时作为杜家家主,我也无法接受杜家的名声受这种绯闻影响。所以请你们保持绝对的低调,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你们的事。” 徐涿拧紧眉头:“恕我直言,我和子佑并没有刻意隐瞒,也不愿意刻意隐瞒,我们不是贼,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杜永封摊开双手:“瞧,这就是我们观念的不同。” 徐涿不退让:“如果我们要公开,那也是我们的权利,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手划脚。” 杜永封沉默地注视他,片晌后说道:“你也是这样对你的父母说的吗?” 徐涿瞪他。 “你可以不考虑我的感受,但是你父母亲的想法你也不准备照顾?” 正中命门。 徐有材目前已经没那么抵触,但若是儿子要将杜子佑当另一半介绍给亲朋好友,他绝对会气得心脏病发,直接可以送进棺材了。 “你瞧,我要求并不高,”杜永封说,像是甩了下狐狸尾巴,“还充分考虑到你们的家庭状况,希望你不会令我和徐老板失望。” 徐涿心里憋了一团火,自己主动做选择,和被强迫做某件事,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他怀疑杜永封特意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他憋屈难受的。 “你把这话也说给子佑听,”杜永封点了点全家福的背面,“他只要顶着那个名字,就永远是杜家人,提醒他有点杜家人的自觉。” 徐涿刚对他有了一点改观,又被他这一句激起了怒火。什么叫“杜家人的自觉”?这座荒谬的大山压了子佑二十几年,往后还要继续压下去吗? “那可不一定。”徐涿拉长嗓音道,从沙发上站起来。 “什么?”杜永封不解。 徐涿整理衣服,扯着一边嘴角道:“你说子佑要有杜家人的自觉……”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侧头对屋内的人道:“将来子佑进了我老徐家的门——可就和你杜家没关系了。” 门被甩上的那瞬间,徐涿心满意足地看到杜永封骤然变白的脸色。他愉快地吹起了口哨,信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451391 2个;SXC. 1个。
第68章 冬日天黑得早, 屋外天空已经能看到几点星光,徐有材才晃过神来, 发现他居然在杜家待了大半天。 都怪最近闲得慌,公司被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导致他一点紧迫感和时间观念都没有,明明是参加葬礼拜一拜,说一句“节哀”就可以走的事, 硬是让他磨蹭到现在。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徐有材三根手指头摸摸下巴, 若有所思。他混在宾客中闲聊,无意中听到了杜家遗产分配的一些小道消息。 自己和杜氏没有业务往来, 遗嘱也尚未公开,只有那些生意上和杜家有牵扯的才能察觉到异样。 按照他们的说法, 被压制多年的杜子佑貌似突然翻了身,继承的部分远远大于外界预计, 俨然有与杜永封并驾齐驱的势头。 徐有材闻言先是吃惊,然后便是五味杂陈。 杜子佑如今的身价更胜以往,需要管理的产业也翻了几番, 还因为部分国外的产业需要经常飞来飞去,身份上的差距、工作的忙碌和距离,必定会对恋爱关系造成破坏,徐有材盼望着他和徐涿分手的愿望, 指不定真的会成真。 如此想来,徐有材应该高兴才是。 然而这样进展的话,总让徐有材有种“我儿子的对象太优秀, 所以我儿子被甩了”的不爽。 说起徐涿,徐有材皱起眉头。兔崽子几个小时影儿都不见,一定又去找杜子佑了,杜永封也不好好管管! 真是上赶着讨好人家,也不想想人家还看不看得上你。 徐有材是越想越气,这气其实来得有点莫明其妙,所以说人性本贱,明明不希望两人有特殊关系,却又不乐意对方甩了自己儿子。 那么反过来,如果是自家儿子甩了人家呢? 徐有材心里肯定也会过意不去,说不定还会骂徐涿“不识好歹”“渣男”,连这样完美的对象都看不上眼,注孤生! 唉,老头儿的心,海底的针啊。 徐有材肚子咕咕叫,他只在杜家吃了些点心,现在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他还是选择回家吃。 于是给徐涿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滚出来。 一刻钟后,徐有材已经吃了一大盘水果垫肚子,准备将魔爪伸向诱人的糕点,兔崽子才闲庭信步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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