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说的没错,冬九九冬九九,入冬两个月已经下了那么一场大雪,过几天说不定会封山,再见面只有明年化雪的时候。陈正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他和夏清虽然只有大学四年的交情,但友谊却不输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怎么可能不想念。尤其在这么陌生的天空下,连曾经互看不顺眼的人都开始抱团,何况他俩。 陈正不想表露过多的忧伤,他打起精神,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嫉妒我能去黑山采风啊。” 夏清作势要打他,只是胳膊高高抬起,落下却是紧紧环抱,他说:“陈正,希望我们都好。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悲伤的氛围传播很快,好在办公室里还有第三个人。钟少逸凑过来幽幽地说:“怎么回事啊,快把我也抱住,小心我举报你们俩搞孤立。”这句话一下冲淡了陈正的离别之愁,夏清也有点不好意思。 同夏清告别后,陈正打了辆三蹦子到秀秀面馆。正是吃饭的时间,餐馆里灯火通明,暖橙色的灯照在一碗又一碗刚刚出锅的饸烙面上,陈正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他拖着行礼走进面馆,面条的蒸汽在狭窄的过道上蔓延弥散,湿潮的热气里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陈正,我在这里。” 阿尔斯楞的声音瞬间隔散周围人的吵闹,陈正有了回家的感觉,他觉得脚底突然长出丝丝条条的根系,它们拼命往土里钻,直到扎根于这片草地的深处才停下,陈正舒了口气,他说:“阿尔斯楞,我回来了。” 吃饭时陈正嘚瑟地说有礼物送给阿尔斯楞,阿尔斯楞放下筷子,认真地听他描述那个礼物有多么新潮时髦。阿尔斯楞的耐心让陈正开始后悔,万一阿尔斯楞不喜欢,现在这么显摆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但轮不到他思考,阿尔斯楞车上成箱的新鲜瓜果更让他震惊,他磕巴地问:“你……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还是在这个蔬果相当昂贵的季节,阿尔斯楞花钱的劲头让陈正担忧。过去陈正常开玩笑,说如果哪天活不下去了,就在前一天把所有钱花光。 “不算多。”阿尔斯楞把陈正的东西放进后备箱才解释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来镇上,深冬以后大雪封路就出不来了。” 瓜果的香味在拥挤的车厢里飘散,陈正偷偷地耸着鼻子,沁人心脾的水果味道让他精神愉悦。夜变长了,刚过六点外面已经一团黑暗,远光灯的范围里能看到细碎的雪花,陈正惊呼一声:“又下雪了。” 飘摇的雪粒让陈正联想到第一次去找阿尔斯楞的场景——晚夏,蚊虫很多,它们追着光跑,即使那光芒是虚幻的假象,但依旧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漆黑的世界因为有这些小生命变得热闹。 漫漫长路,陈正拿出母亲的来信细细阅读,都是些家常问候,但因为被钢笔点缀在洁白的信纸上,平凡的语句一下有了生命。陈正轻轻抚摸母亲的嘱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他收好信纸对阿尔斯楞说:“我以为自己很独立,没想到看到我妈的来信,第一反应还是想回家。” “我们放牛会把小牛的眼睛蒙起来……”阿尔斯楞突然转过身,陈正摒息注视着他,对方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脖子,说:“不然小牛会跑回去找妈妈,孩子总是恋家的,人也一样。” 那动作轻若鸿毛,甚至不如一只蚂蚁爬过痒痒,但陈正觉得脖颈上酥酥麻麻,像姑娘柔顺的发丝拂过一般,他痴痴地坐好,安静地看着阿尔斯楞倒映在车窗上的影子发呆。 俊美的男人目不斜视,陈正的心却慢慢歪斜了,像丢了砝码的天平。 陈正久久注视着那幅倒影,阿尔斯楞手伤未愈,口子又渗出鲜血,像围了一圈鲜红的宝石,“你的手还没好,回去要抹药。”陈正忍不住开口。 玻璃窗上的阿尔斯楞点点头,他高挺的鼻子随着脑袋一齐移动,陈正拍了下胸口,迷茫地感受着掌心下不断起伏的心跳。 “我买了很多水果,还有西红柿。”阿尔斯楞示意陈正自己找东西吃,陈正掏了颗苹果细嚼慢咽,丰润的甜汁充满口腔,他却食不知味。也许是病了吧,陈正这样想。 “你想养一只狗吗?”阿尔斯楞突然发问。 陈正才从自己生病的臆想中苏醒,连阿尔斯楞的问题都没听清,他疑惑道:“什么?” 阿尔斯楞说:“我养的狗快下崽了,你想养一只吗?” “啊,好啊,就是我没有照顾过刚出生的小狗,不知道怎么喂。” 阿尔斯楞像是被陈正的回答逗笑了,他英气的眉眼因为笑容变得温和,声音也含着笑意,“养大了才给你,有狗妈妈照顾,你不用担心。” 陈正也被自己的发言逗乐,他问阿尔斯楞要怎么才能养出班布尔那么听话懂事的猎犬。 “班布尔是在寒冬出生的,这个季节出生的小犬拥有强大的韧性。我没有刻意训练班布尔,是雪在教它,雪是比我好的老师。” 提到猎犬,阿尔斯楞的眼神变得坚定自信,那是属于他的本领。在这片草原上,平均五户人家的狗里就有一只是阿尔斯楞养过的,但阿尔斯楞从不炫耀,他把这当成喝水吃饭一样的事。 陈正想起夏清说的那个故事,他问阿尔斯楞细节,“是真的吗?牧民靠狗找来的食物熬了两天。” 阿尔斯楞:“嗯,那年的雪很大,我被封在黑山出不去,呼河阿达的食物也送不进来,是雪救了我。” 陈正来了兴致,他只恨现在没有纸笔,但好在他有一台信号不好的手机,他敲敲打打开始记录,又问:“它怎么救你的?给你带了什么吃的,雪可真厉害。” 兴奋盖过了一切,陈正没有发现阿尔斯楞逐渐暗淡的神情,阿尔斯楞向他简单地描述了那一天,“暴雪封住了敖包的门,从里面挖雪块会流进来,只能等外人帮忙。雪是第一个发现我的,它掏洞,扔了一块肉进来。” 陈正记下这行字,抬头正要对阿尔斯楞夸赞蒙古犬的厉害,却看到阿尔斯楞落寞的表情,他察觉到气氛的僵冷,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阿尔斯楞打破了这种沉寂,他问陈正介不介意他唱一首歌。 男人声音动听迷人,陈正听不懂歌词,但配上阿尔斯楞沙哑低沉的嗓音,那首曲子像在诉说一段忧愁,一段属于阿尔斯楞过去的悲伤。
第17章 17.日常 17. 巴图家的草场是沙拉特旗的一道风景线,因为这家人在栅栏边上挂了一长串的彩灯,夜间路过的人可以依靠灯带辨别方向,又或者那是一种家的象征。阿尔斯楞的车距离那串漂亮的霓虹更近了,陈正被黑夜里闪烁不休的小灯泡吸取了全部的注意力,他似乎嗅到了熟悉的砖茶香味。 下车前陈正叫住了阿尔斯楞,他别扭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有点期待又有些自豪地说:“这是我妈捎来的,最近很流行,我想把它送给你。” Mp3小小一个,占了阿尔斯楞半个手掌大的盒子在微弱的光下亮晶晶的,陈正催阿尔斯楞收起来,说:“别让格日勒看到啊,这个只有你有。” “谢谢。”阿尔斯楞把礼物揣进棉衣里侧的口袋,他谨慎小心的动作让陈正幻视,普通的听歌工具一下价值连城起来,但不论怎么说,被珍视的感觉相当不错。 巴图沉沉睡着,只有娜仁就着光线缝一张皮子,她柔软的发丝顺着纤细的脖子滑到胸口,陈正不忍心打扰这美丽的画面,他轻着脚步缓缓走到一旁。娜仁发现了阿尔斯楞和陈正,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去热饭,陈正小声说:“不用了嫂子,我俩吃过了。” “路还好走吗?”娜仁给他们倒了热水。 阿尔斯楞一口饮尽,“还好,雪不大。” “阿尔斯楞……你比我了解巴图,他就是那个蛮劲的性格嘛,你们是兄弟……”娜仁坐到阿尔斯楞跟前,她看看陈正又看看床上的巴图,道:“你们都是最好的兄弟嘛。” 陈正也跟着劝和,说:“是啊,阿尔斯楞乐于助人的性格和巴图大哥一模一样嘛。” 阿尔斯楞只是点头,却不言语,没有人知道他沉默的脸孔下是一颗怎样的心。 娜仁没再劝了,她拿出被子为阿尔斯楞和陈正铺床,几人在黑暗里各有所思,陈正示意阿尔斯楞钻进被子,他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不想住在巴图大哥的家里啊。” 阿尔斯楞的眼珠在黑夜里熠熠生辉,“不是,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那就好,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明天就回黑山,或者去你家。” 阿尔斯楞抓到陈正言语里的意思,他问:“你和我一起吗?” 陈正傻了,这种自然而然将阿尔斯楞和他画在一个圈的行为把他吓了一跳,“我……我本来就是要听你的故事、当然和你一起。而且我们是朋友。” “对,我们是朋友。”阿尔斯楞这样说。 陈正再也受不了了,他猛地钻出被子,大口呼吸外面清爽的空气,耳边却持续不断地回放阿尔斯楞的声音:我们是朋友。 这是陈正一直渴望的,他羡慕阿尔斯楞强壮的体魄,崇拜阿尔斯楞在马背上的英姿……现在那个帅气的人承认他们是朋友,陈正心里反而没滋没味起来。 为什么呢,陈正想不明白。 巴图这几天喜滋滋的,即使陌生人也能看出他心底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巴图的愉悦影响了许多人,尤其是年下关头,众人心里不仅期待即将到来的祭火,也含蓄地表达了对阿尔斯楞恢复和巴图来往的祝福。陈正却不那么认为,他敏锐地察觉到阿尔斯楞的面前还是高高竖着一道透明的墙壁。 那道墙壁一定和他们的父亲有关,陈正依旧记得呼和老人的嘱托,‘阿尔斯楞父亲的去世和巴图无关’。这话的潜台词告诉陈正,阿尔斯楞因为父亲的死亡对巴图心生怨怼,误解隔在他们兄弟之间,虽然无声无息,但反作用是巨大的。 眼下阿尔斯楞住在巴图的营地,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年事已高的母亲;另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狗生产了。 那天陈正醒来找不到阿尔斯楞,和娜仁聊天才得知阿尔斯楞去给小狗接生了,他噗嗤笑了,说:“阿尔斯楞真是铁汉柔心,这么细致的活他也会。” 娜仁被陈正逗得笑弯腰,“我嫁过来也吓了一跳嘛,他照顾狗比我这个当了妈的女人还利索。” 陈正坐在一边,娜仁手里攥着一条亮晶晶的头巾,她美滋滋地系在脖子上问陈正好不好看,陈正弯着眼睛说嫂子特别漂亮,娜仁噘着嘴笑说:“陈老师会夸人嘛,说的话比蜂蜜还甜嘛,我都老了嘛。” “我可没乱说,巴图大哥你说嫂子漂亮不漂亮。” 巴图的大掌啪的拍到陈正的脑门,大声说:“你就哄我们,逗得我们都得意忘形了嘛。”他身上一身寒气,娜仁问他火堆支好了,巴图搓搓手灌下一罐热茶才说:“支好了支好了,就怕黑里下雪,下雪就点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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