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像是全知全能的神,早就把自己的每一步摸得清清楚楚。 收回视线,林宴迟拿起平板,找出那张他曾给容还看过的一幅画——《一个温柔的杀手》。 当时他想试探容还,也想暗示他,自己在寻求一个可以合作的队友。 他自诩为下棋的一方,容还则表示愿意当棋盘上那颗为他冲锋陷阵的棋子。 对容还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宴迟胜券在握。 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就算他有决胜千里的本事,走一步,能算到接下来的二十步,这一切也是徒劳。 因为棋桌上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真正的对手,有直接阅读他思想的本事。他能算准双方接下来的二十步又如何?对方可以永远比他快一步。 他该怎么赢? 他简直毫无胜算。 他是空难的唯一幸存者,因为穿着和贺恒一样的衣服,在海面上漂着的他远远被贺寒生注意到了,这才去到了贺家。 贺寒生之所以知道那天贺恒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并不是他们兄弟俩感情好到随时随地在视频通话,而是因为贺恒那天上过电视—— 贺恒是跟着贺家小叔以及小姨去N18区做慈善、树立企业形象的。 那会儿贺家在为N18区贫民窟的孩童谋福利。他们做了实事,确实给当地的部分孩童改善了生活,但与此同时,相关的炒作报道也不可少,这是他们特意带了个孩子的原因。他们在通过媒体告诉大家,在贺家人的眼里,没有那么森严的、泾渭分明的阶级差异,贺恒就很愿意和贫民窟的孩子交朋友。 上飞机前,贺恒跟着小叔小姨一起接受了采访。 搜救前,贺寒生把采访视频翻出来看过,这才确认了贺恒的穿着。 进入贺家后,林宴迟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唯一与其他小孩不同的地方,大概只是跳级跳得频繁了些,他在很小的年纪就上了大学,后来的硕士博士也比其他人念得快。 他是在念高中的时候,无意间知道了一个名叫孟景浩的脑科学方面的天才,并通过阅读他的论文知道了脑指纹的存在,这才意识到自己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接近空难的真相。 从小到大,他经历的种种,既像是巧合,也像是冥冥中注定的天意。 仿佛老天让他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希望借他的手找到真相。 可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宇宙从大爆炸开始;万物从无到有;阳光因为核聚变和量子隧穿效应得以存在;人类随着万物一起熵增的方向走去……可到底是谁在决定着这一切? 事物以概率的形式存在,虚空中存在一只掷骰子的上帝之手,最终万事万物的结局走向何处,要看这只手掷骰子的结果。 那么,如果在这只手掷骰子之前,让概率被某个确定值所取代,这世间的一切因果是否都有迹可循? “老师,还好吗?你在想什么?”容还问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在想我的对手。”林宴迟道,“我在好奇他到底是谁。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的偶像是孟景浩。如果他没有英年早逝,或许能和这个对手一战。只可惜…… “容还,能操控人的大脑,能把尤芳菲那样有追求、有理想的人,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机器,发明这项技术的人,几乎是可以被称之为神了。他有着与造物主一样的能力。” 微微侧过头,林宴迟对上容还的眼睛,手指着平板上的那幅杀手图,淡淡笑着道:“这种情况下,我当时拿着这幅画对你说的话,简直幼稚可笑。我的对手是一个神。你还想和我一起下棋吗?你还想……当那个刺客吗? “容还,之前你说的那些话,我可以不当真的。” 闻言,容还缓缓抬起手,再颇为郑重地握住林宴迟的手,继而倾身上前,近距离地注视着他。 “老师,现在你对我是利用,还是消遣?” “也许都有。” 林宴迟伸手拉住他的衣领,借这个动作将他的头部进一步拉近,两人几乎额头抵着了额头。 就这么近距离地看进容还的眼底,林宴迟似笑非笑地问他:“所以,你后悔了吗?” 一直以来,似乎他是猎物,容还才是猎人。 但现在反而是猎物在问猎人——你后悔盯上我吗? “当然不会。只不过……” 容还笑了笑道,“除了利用和消遣,我希望老师对我多少还能有点别的东西。不过我不着急……我可以等。” 在12岁那年,见到林宴迟的第一面起,容还就觉得自己要跟着他、保护他,甚至喜欢他。 有时候他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病情发作的时候被外公亲口骂过怪物。那日丧宴,他之所以离开正厅去到庭院,就是因为病情又发作了,他想远远躲着旁人。 后来他就遇到了林宴迟。 他的所有愤怒、焦躁……在看到林宴迟的那刻,居然全部消失了。 容还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林宴迟则像是唯一能救他的良药。 容还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小小年纪就开始对人生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以后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那一夜,清辉月下,檐下灯前,见到林宴迟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名为“命运”的迷雾森林里,总算出现了一条清晰的道路。 从那一刻开始,他才终于知道自己此生该走向何方。 林宴迟是他的嫂子。后来的很多年,他也不在林宴迟身边。可当他病情发作、愤世嫉俗的时候,哪怕是看到林宴迟的照片,他也会感到高兴与幸福。 这么多年来,他尝试过找到答案。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控制了。从出生开始,他就像提线木偶般,被人牵引着朝林宴迟所在的地方走去,难以自控地想要朝他靠近。 这次总算从部队里出来,有了接近林宴迟的机会,他试图借这个机会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甚至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都是林宴迟搞的鬼。 可现在他觉得是否能找到答案,好像已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想彻底得到林宴迟,从身到心都将他完全占据。 语毕,似乎看见了林宴迟眼里不加掩饰的疑问,容还略转过头,在他耳边道:“老师,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我要跟着你,保护你。” “为什么,那会儿你才多大?” “那会儿我年纪的确很小,但我能分辨自己高不高兴。见到你的时候,我会很高兴,对我来说那就够了。那么老师,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感到高兴吗?” 林宴迟还没有回答,容还继续追问:“会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更高兴一些吗?” 阳光与树影皆透过车窗落在年轻人的脸上,将他的五官打磨得立体而轮廓分明。 年轻人的目光真挚而又专注,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说出的这些话,林宴迟都感觉到了些许的触动。 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场幻梦泡影又怎么样? 至少此时此刻,他被取悦了,他感到了高兴。 年轻人说话的音色好听,说的情话也悦耳动人,那就享受当下好了。 那一刻,什么棋盘、黑白棋子、意识操控、脑指纹、阴谋诡计、上帝的骰子……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已全都离林宴迟远去。 他的眼前只剩下睁开眼就能看见,伸出手就能触及的容还。 “跟你在一起更高兴。” 林宴迟如实道,然后再度拉住容还的衣领,轻声地、极具蛊惑性地开口,“容还,让我更高兴一点吧。” 听懂了林宴迟的暗示,容还眨了一下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老师想在这里,还是……” 瞥一眼不远外的保安亭,林宴迟道:“去酒店。” · 换做之前,林宴迟会把地点选在星海酒店—— 他想在跟贺寒生有关的地方,诸如那栋别墅、诸如一楼吧台、诸如他买的那辆车里和其他人做,星海酒店当然也属于这种类别。 可不过短短几日,他的心境竟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容还输入导航的时候,他直接把星海酒店之类的、属于贺家的酒店品牌全部规避了。 容还当然察觉到了这个细节。 他刚才给林宴迟提过,希望他给自己一点比“利用”“消遣”更多的东西。 在他看来,林老师似乎很快就给了他回应。 老师选了跟贺家无关的酒店,这大概意味着他不再仅仅当自己是摆脱贺寒生、忘记贺寒生的工具。 于是去酒店的路上,容还说:“老师,我很高兴。” 闻言,懒洋洋靠在副驾驶座上的林宴迟眯着眼睛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读懂容还话语里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只是道:“高兴就好。” 众生皆苦。能享受片刻欢愉的时候,那就尽情地、全身心享受。毕竟谁都不知道下次意外会在什么时候猝不及防地降临。 这一次在陌生的、与贺家完全无关的酒店房间里,林宴迟显得要放松许多。 不知道是因为他放松了,还是因为这是第二回,他没那么疼了,多少感觉到了一些愉悦。 当然,可能也跟容还这一次温柔了很多有关。 比上次近乎蛮横的横冲直撞,林宴迟能感觉到他这次稍微多了点技巧。 从第一次的不熟悉、紧绷、拘谨、甚至过程中完全不直视对方的脸,到现在林宴迟已经越来越放松,中途甚至还趴在了床上由着容还摆弄。 反正年轻的人很听话。喊疼了他会慢一些,觉得过慢过轻了,回头看他一眼,他又会加快速度。 容还过于体贴听话,以至于林宴迟惬意地生出了错觉——容还是被自己操控了意识的机器人。 不过这一切都在他接到贺寒生电话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喂,寒哥?我在……在唐伟楠这里。” 林宴迟刚说出这句话,被容还伸过来的手一把捞了起来。 他还来不及反应,已被迫摆出了跪坐的姿势。 之后容还把他抱起又落下,自下而上,又狠又重。 太深。也太重。 剧痛之后是泛着潮气与水意的痴缠。 林宴迟脊髓发麻,及时将食指那截关节送进嘴里,这才勉强忍住没有叫出声。 “所以你的时间方便吗?” “宴宴?” “听见了吗?” 林宴迟深深吸一口气,脸色先是发白,紧接着又变成了绯红,额头上也迅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回过头,暗含警告地看容还一眼,林宴迟把刚才吸进去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来,开口的时候强压着声线,勉强维持着冷峻。 “这里信号不好。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过两天一起去看看妈。你安排下时间,空了的话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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