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看着塑料帘外面的景色,其实是黑漆漆一片,只有远处天地相接的那一线迎来了点天色将亮时淡淡的灰白,其它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顿了顿,看了眼身边的江白榆,声音低了些: “至少来过了,就算最后没有日出,我也在凌晨四点爬过照君山,在观景台上看过天亮,这就够了。” 这话说完,车里沉默片刻。 江白榆往另一边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最后还是司机大叔哈哈笑道: “说的有道理,你这男娃娃倒是看得开。” 陆瓒垂下眼,也跟着笑了: “嗐,话是这么说,但要是真的起这么大早还看不见,还是挺遗憾的。” “那就下次再来!” “下次?哦,我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我旁边这位还愿不愿意再陪我来一次。” “这话说的,陪朋友跑一趟怎么了?陪他来!是吧小伙子!” “……嗯。” 摆渡小车在山道上晃晃悠悠,晨风带得两边挡风的塑料帘哗啦啦响。 车子从黑夜走到略微泛着点蓝色的深灰,从山腰爬到了山顶,停在了日出观景台下。 陆瓒跟司机大叔道了谢,和江白榆一起沿着台阶走上了观景台。 的确如大叔所说,这个时间游客很少,愿意起一个大早吹着冷风来等一场不知会不会到来的日出的人更少。直到等陆瓒和江白榆站上观景台时,这一片不大的台面,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哇——” 观景台上的风比下面还要大,陆瓒张开双臂,任山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任它吹乱了他的头发。 那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目之所及一片带着点蓝调的灰。 陆瓒跑到观景台边缘,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观景台的位置很高,抬眼是天空,垂眼是整片翻涌的云海。 云层浮动间,远处城市灯火未熄,在薄云掩映下若隐若现,像是落在地面的星星。 陆瓒举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江白榆就默默站在他身边,谁都没有说话。 后来,天色越来越亮,有一线薄薄的暖色从地平线探出头,但也是那时,云海被山风吹拂,清晨的雾气蔓延开来,将那些暖色遮挡在外。 陆瓒站在短暂属于他们二人的观景台上,手搭在围栏边,望着周边越来越浓的雾气,叹了口气: “果然要起雾,这日出好像真看不到了。” 呼啸的风间,空气沉默片刻,传来江白榆清冷的声线: “下次。” “嗯?” 陆瓒微微睁大眼看向他,冲他笑了一下,露出他脸颊一侧的小酒窝: “还会有下次吗?” “……” 这个问题,江白榆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陆瓒定定望着他,看少年和周边的天色融在一起,美得像是一幅画,但偏偏被风吹拂的头发是动态的,莫名给人一种梦幻的不真实感。 陆瓒垂下眼,用手指尖扣扣金属制的观景台围栏,又被其上冰凉的温度刺得缩回了手。 他把手藏在袖子里,从扣围栏换成了扣衣袖的内衬。 过了一会儿,他说: “江白榆。” “嗯。” “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 “其实……” 陆瓒顿了顿,抬眼看着他,这次不闪也不避: “其实我昨天晚上撒谎了,我喝酒从来不断片。所以,我记得我跟你表了白,你没让我说,但你最后亲我了,对吧?” 陆瓒在江白榆面前确实有点怂,但现在不一样。 曾经对他小心翼翼是因为不确定自己在他心里是怎样的位置,怕越界,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发现。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什么都想通了,什么都知道了,主动权也在他手里,他什么都不怕了。 果然,这次,不自在的变成了江白榆。 江白榆面上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他又皱皱眉,像是想解释: “我没……” “我知道!”陆瓒赶紧打断他,算是对他昨天两次不让自己说完话的小小反击: “我知道,你没亲到,也不算亲,那你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陆瓒歪着头想看江白榆的表情,发现自己这角度看不见,就又往前倾了倾身。 这下,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在围栏外面了,江白榆看着他的危险动作,微一挑眉,一把拉住他的兜帽把人拽了回来。 但这个动作也令他避无可避,直勾勾对上了陆瓒含笑的目光。 “你别躲,江白榆,我都站在你面前这样问你了,你还想躲到哪去?” 陆瓒看着他,问: “如果你不想说,就由我来问你,你回答我。” 被风吹乱的头发扫过眼睛,陆瓒微微眯起眼,他的声音混在风里,但江白榆听得很清晰: “江白榆,你喜欢我是吧?” 他直勾勾盯着他: “在日出面前,你不能说假话。” “……” 江白榆眉皱得更紧了。 好像在某一瞬间,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备全部瓦解,属于他的阴暗角落被光以不容拒绝的姿态侵占,最真实的江白榆和他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一起暴露在了陆瓒面前。 他下意识想反驳,但此时此刻,怎样的理由和借口都显得牵强又苍白。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自暴自弃似的闭了闭眼: “嗯。” “但你不想让我知道?” “嗯。” “也不想听我说?” “嗯。” “你喜欢我,但不想跟我谈恋爱?怎么,是因为我不是女生,你不想跟男生谈恋爱?” “……不是。” “那为什么?” 其实陆瓒猜过几种合理的可能性。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江白榆说出的理由能说服他,比如不想耽误学习之类的正经严肃问题,那他可以接受。 他会和他说好,他们俩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还是好朋友。 实在不是陆瓒想得开,只是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跟江白榆,就算互相喜欢,也多半不会有结果。 他做好了所有思想准备,甚至在心里打好了想说的小稿,就等江白榆给他一个理由。 但无论他怎样也没想到,江白榆垂下了眼,在长久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说出口的是很低很哑的一句: “陆瓒,我不好。” 一句话,五个字,混在风里几乎听不清。 但每个字都那样沉重,它砸落在陆瓒心里,打散了他所有准备,让他整个人陷入短暂的空白。 陆瓒做好了所有准备,唯独没想到江白榆会说出这种话。 他不好。 他怎么会不好。 江白榆怎么可能不好。 陆瓒为这句话难过,却不知道,这甚至是江白榆柔和过的版本。 他用“不好”,代替了其下更尖锐的一句“不配”。 那一瞬间,陆瓒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不够了解江白榆。 他眼里的江白榆是清冷又骄傲的,他从来没想过,江白榆会因为这样的理由放弃一份可以光明正大说喜欢的机会。他不想自己说也不想听他说,他宁愿把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因为他不好,他不能说,他不值得,他的喜欢也见不得光。 因为从小不被喜欢,所以把一切归咎于自己,是自己不够好,不值得。 陆瓒突然好难过。 那一瞬间,他抛弃了所有顾虑,什么影响学习,什么路难走,什么没结果,都无所谓了。 “别说这种话,你很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江白榆。” 不知是不是吹风太久,陆瓒眼睛有些红: “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你。你说你不好,那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好的人,还是说你是觉得我眼光差?” “没有……” 陆瓒大胆直白的告白让江白榆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蜷起手指: “陆瓒,我说过,我比你目前看见的,还要讨厌得多。” 陆瓒抿抿唇。 他大着胆子伸手牵住江白榆的手,用力把他的手指掰开,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冷的指尖。 江白榆下意识躲了一下,但陆瓒没让他抽离: “我也说过,你是讨厌鬼,我是烦人精,我们天生一对儿。 “江白榆,你猜我一开始为什么要缠着你,跟你做朋友?不是因为我喜欢交朋友,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会为了别人特意跑到一个学习节奏那么快那么魔鬼的班,不会为了别人去学那些看都看不懂的题,不会下雨天跑到别人家照顾病号,不会为了别人学吉他,就为了唱一首他喜欢的歌。这些事情我只对你做,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江白榆。 “联欢会上那首歌是唱给你的,每句歌词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星星的意思,所以我一直说我喜欢星星,甚至你现在可以打开手机看我朋友圈,那里每一张星空都是你。 “我喜欢的人是我的星星,没人能说他不好,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陆瓒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紧张到人都有点发抖。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自己的强硬,凶巴巴跟江白榆撂狠话: “江星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成的恋爱就放在这,你要不要谈?我不是不记仇的小狗,你把我赶走,下次还能摇着尾巴来找你。就算是小狗也会累,你让我伤心,我就再不理你了。” 说完这句话,陆瓒放开了江白榆的手。 江白榆指尖的温暖突然离开,他顿了顿,才缓缓垂了手,重新蜷起手指,想留住那点温度,但那些暖意还是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溜走了。 他想,不理他也好,反正那一直是不属于他的太阳。 但人大概都是贪婪的,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他,却还是想留他在身边。 江白榆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此时此刻,一句拒绝含在唇边,半天也没能说出口。 他侧过脸看向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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